2019年,2月1日。
早上曾許給任澗撥打了幾個電話,卻全都是無人接聽。
想著任澗可能沒醒,曾許就一直等到了八點半。但任澗一直沒有動靜,不回消息,不接電話,讓曾許不免感到一絲不安。
她總不能熬夜到很晚吧?
曾許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連早飯都吃完了,還是不見任澗回話。他想著應(yīng)該去她家里看一下,剛拿起電話準(zhǔn)備出門,任澗就發(fā)來了一條文字。
「過來陪陪我。」
曾許瞳孔一縮,心里咯噔一下。回了一個「好」以后,曾許圍上圍巾,戴上帽子立馬出了門。
一路快走,曾許感覺自己走了一身的汗。昨夜的雪在馬路上被軋出一道又一道車轍,濺到路邊的還有一串串黑雪。曾許踩在上面,有一種陷下去的感覺。
“任澗。”曾許上了樓,敲響任澗的家門,“任澗,我來了,任澗。”
許久以后,門開了。門后的任澗穿著單薄的睡衣,頭發(fā)凌亂不堪,眼眶紅腫,身上還微微發(fā)著抖。
“任……任澗?”曾許愕住,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痛苦的小人兒,上前一步將門關(guān)上,抓住她的手,詢問道,“怎么了?”
“又犯病了……”任澗小聲說,“疼……好疼……”
曾許一聽,臉色沉了下來,連忙擼起她的袖子查看傷勢。
“我沒有自殘。”任澗輕輕撥開他的手,“我說的是心里痛。”
“發(fā)生什么了?不是說不痛了嗎?”曾許把她拉進懷里,想用體溫溫暖她,但剛從外面進來,他的棉襖上還散發(fā)著寒氣,著實讓任澗拼命地抖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是情緒太失控了吧……”任澗靠在曾許冰冷的胸膛上。
“情緒失控?”曾許拉著她到沙發(fā)上坐下,把冰涼的棉襖脫下,繼續(xù)抱住安慰她,“到底……”
“沒,我昨晚在被窩里刷了一晚上評論。”任澗解釋。
曾許舔了舔嘴唇,搖搖頭,開導(dǎo)道:“誒呀,別在意那些評論嘛……歌曲火了難免會有很多魚龍混雜的評價,如果在意那些肯定會……”
“曾許。”任澗看著他的眼睛,“不是惡評。”
“啊?”曾許愣了一下。
“是大家的共鳴。”任澗說,“我翻了一晚上的評論,大家都在輕輕傾訴著自己的不開心,分享著自己的生病史,祈愿著自己美好的未來,找尋著能夠懂自己的知音……他們有因為一段不幸的經(jīng)歷而難過的,有被突發(fā)事件搞得痛不欲生的,還有同樣患抑郁癥看不到希望的,都在肆意地宣泄自己的情緒。我看了他們的故事,真的……真的很難不共情……”
曾許聽得窒息,心里被什么堵上了一樣。是啊,大家都有煩心事,甚至難過到想要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苦難,這首歌的評論區(qū),顯然成為了一口樹洞。
而樹洞中住著的,也就是傾聽情緒的任澗,成為了被負面情緒壓垮的人。
“你要接受這么多負面情緒,真是難為你了。”曾許輕輕安慰著她,“任誰見過了負面情緒,都會想到自己痛苦的往事吧。”
“不,曾許,我不是被這些負面情緒壓垮的。”任澗抬頭,眼底有些濕潤,“我是因為……因為共情……我一想到他們和我承受著一樣的痛苦,我就替他們難過……但正如我歌詞里寫的,我還有你,有你替我撥開陰霾,但他們有什么……他們經(jīng)歷著悲傷和絕望,卻只能在評論區(qū)分享,想著如果有人點贊了都會很開心吧……我好希望,大家能永遠不難過……”
曾許扭過臉去,鼻尖酸得要命。他緊閉著雙眼,生怕眼淚流下來,在脆弱的任澗面前,他要首先堅強。
可任澗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又敏感又悲情,總是在意別人的眼光,也總是替他人著想。
安慰了好一會兒,任澗才停止了發(fā)抖。有了曾許的陪伴,她的情緒穩(wěn)定了很多,方才把昨晚的悲痛拋在了腦后。
“昨晚看完評論就這樣了嗎?”曾許問。
“沒有,我一邊看一邊哭,哭累了就放下手機閉上眼睛,但我一閉眼睛就滿滿都是那些刺骨的文字。”任澗嗓子都啞了,“伴著這些入睡,我在夢里總是能夢到眾生疾苦,每一幕都刺痛著我的神經(jīng)。我又離奇地在四點多醒來,又經(jīng)歷了久違的軀體化,在床上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曾許長嘆一聲,問:“所以,你的病還沒有好。”
“重度想要痊愈,至少要兩年吧。”任澗已經(jīng)平靜下來,“而且抑郁癥這種病,一旦患上了,哪怕是痊愈也會有時刻復(fù)發(fā)的風(fēng)險。”
曾許心里滿不是滋味:“太容易共情不是什么好事啊。”
“就是太容易共情才會患上抑郁癥吧。”任澗撇撇嘴,僅僅是一想到就會心痛,“我無法想象大家都在經(jīng)歷著什么。”
“但反過來想,你用這首歌溫暖了他們,不是嗎?”曾許輕拍著她的頭,“你有我,但這個世界有你。你寫了這首歌,拯救了無數(shù)個黑暗中的人,你的音樂有魔法啊。”
聽到這番話,任澗才勉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家都在你的歌底下傾訴他們不曾敢對身邊人說出的話,也會收到陌生人的理解和回復(fù),在文字中獲得救贖。”曾許說,“你一定會好起來,大家也都會好起來的。”
任澗微微點了點頭。她揉了揉眼睛,說:“我沒事了,其實相較于之前,這種軀體化癥狀已經(jīng)很弱了。只不過以前我要一個人承受,在有了你以后,哪怕是一點點痛,我也想讓你陪。”
曾許欣慰地笑著,被需要的感覺流遍他全身。他鄭重地說:“不管怎樣,我都陪你。”
不過說是這么說,曾許仍然有一線擔(dān)憂。
任澗的病始終未好,她也說很難完全好,這樣一直會影響她的生活。縱使她過得再快樂,仍然會被抑郁癥攪亂心境。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迎來不逆轉(zhuǎn)的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