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戀瞠目結舌,死死地盯著任澗。任澗本能地捂住嘴,但嘴里所有的藥丸還是全都掉在了地上。
“你這是干什么……”劉戀氣得都開始發抖了,“我花大幾千給你看病買的藥,你不吃還浪費……你要干什么!”
任澗面無表情,輕蔑地說了一句:“我也沒要求你帶我去看病。”
劉戀怒發沖冠,摘下眼鏡氣沖沖地尖聲喊:“任澗!你要知道我已經為你付出很多了!別以為你得個病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花了快一個月的工資帶你看病,還舔著個老臉去向老板請假來陪你,天天在家給你做飯,還要關心你吃不吃水果,喝不喝水,累不累,心情好不好,然后我還要看你臉色嗎?”
任澗平靜得很,只是輕聲說:“我說了,我又沒要求你做這些。”
劉戀被這傲睨自若、事不關己的態度和語氣給徹底激怒,隨即不經大腦地抬起手,甩了任澗一耳光。
任澗被打偏了頭,便順勢扭過頭轉過身,向臥室走去。
劉戀站在原地,憤怒使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目送任澗把門關上。她站在客廳,對著臥室大喊:“有種你就死你的屋子里,再也別出來!”
沒有任何回應。劉戀盯著那個如同與任澗之間的巨大的隔閡的門,抽了抽鼻子。
委屈和勞累涌上心頭,劉戀仰起頭,把已經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憋了回去。她實在不理解,自己付出過金錢,付出過時間,付出過精力,什么都付出了,為什么自己的女兒要這么折磨自己。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對任澗說的那一長串話,并不能讓任澗意識到自己付出了多少,并不能讓任澗產生感恩心理,反而會對任澗施加巨大的心理壓力。
畢竟,對于一個認為自己是別人的累贅、自己會讓別人難過的心理疾病患者,這種言語無疑更加印證了任澗給劉戀帶來的困擾。
但是任澗早就沒有以前那樣表現得明顯了。她就像風也卷不起的海面,平靜如死水。
夜晚剛剛到來,未拉窗簾的窗子中透著昏暗的路燈,微弱的燈光灑在室內,不偏不倚蓋在窩在沙發里的劉戀身上。
劉戀蜷縮在沙發一角,目色放空,盯著廚房門口的深邃發呆。在自傍晚開始,劉戀就一直躺在沙發上,沒有開燈,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天黑了下來。
當莫大的委屈和痛楚漸漸褪去后,一種愧疚又蒙上了她的心頭。劉戀怪自己怎么又沒控制住脾氣,為什么又動手。
她承認任澗做得過分,可是畢竟已經快要成年了,也是有自尊的小大人了,怎么還能動手打她呢?
劉戀最終還是先放下了自尊,起了身,蹚過夜色的河來到任澗門前,敲了敲門,輕聲細語說:“任澗,你還好嗎?”
門后沒有回答。
“那個……媽媽剛才錯了,不該動手打你的,我一時沒控制住脾氣,你別生我的氣好嗎?”劉戀語氣柔軟下來,“我不強迫你什么,你好好的就行。”
任澗還是沒說話。劉戀心中一陣焦急,害怕任澗做什么傻事,剛想推開門,卻被任澗先一步開門嚇了一跳。
任澗在臥室臺燈的逆光中看著劉戀,眼瞳泛著昏黃的光點,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眼神。
“我沒事。”任澗依舊用平靜得可怕的聲線說,“不用在意,早點休息吧。”
這種沒有感情的語言比秋晚的風還寒冷,仿佛帶來了細雪,蒙蓋在劉戀的心頭。任澗還沒給她反應的機會,說:“所以,門鎖能幫我安裝上嗎?”
“哦……好,好,安上,有新鎖,能安。”劉戀內心兵荒馬亂,連連點頭說。
隨后,任澗就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去了,小小一只在臺燈的映襯下投出灰色的半透明影子。
劉戀手忙腳亂地把門鎖又裝了回去。她口中的“新鎖”,也成了她的心鎖。這一鎖,徹底把兩人的隔閡筑了起來。
當任澗反鎖門后,劉戀依然不放心地貼著門關切囑托:“別生我的氣了,把藥吃了吧,好好治病,好好生活啊。”
房間里靜得空氣都凝固了。
劉戀無助地蹲在地上,頭頂上壓抑著一片烏云。
翌日,劉戀一早做好了飯,敲了敲任澗的門,喊了聲“開飯了”,然后沒有多做停留,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她知道,現在的任澗喊了也白喊。
望著始終沒有打開的門,劉戀已經機關用盡了。她迫不得已,選擇去往醫院,再找任澗的主治醫生問問情況。
到了中心醫院,劉戀鬼使神差地居然碰到了曾許。她驚訝地看著這個毛孩子,問:“今天不上學嗎?”
“我有點事,請了假。”曾許說,“怎么,任澗沒和你說嗎?”
“什么事?”劉戀覺得蹊蹺。
“我們的好朋友,就是那個得腦腫瘤的女生,在第二次手術以后終于醒了,第一時間給我們報平安呢。”曾許說,“任澗應該也收到消息了,我還以為她會來呢。”
“沒……沒有。”劉戀搖搖頭,“她已經兩天沒出屋子了,就把自己關在臥室,什么也不和我說。”
曾許隱隱感到不安。他問:“那你來干什么?”
“我想來再問問醫生,我實在搞不懂她。”劉戀失落地說。
曾許點點頭:“那我也去,我想看看任澗到底什么情況。”
兩人一同去往心理科室,找到了任澗的主治醫生。
這時正趕上醫生空閑,劉戀也迅速進了門咨詢。醫生看到劉戀,驚喜地站起來:“是你啊妹妹,怎么了,帶孩子來復查嗎?”
“沒有……”劉戀有些難堪,“她沒有來,她已經兩天沒有出過屋子了,我想過來再和你了解了解情況。”
醫生的笑容頓時收了起來,憂心忡忡地問:“怎么了?”
劉戀嘆了口氣,把基本情況和醫生描述了一下。
醫生聽得直皺眉頭:“拒絕吃藥?”
“對……”劉戀又把昨晚的事情著重講了一遍,而后還補充:“我真是后悔,她也許就是一句氣話,我竟然也跟著生氣,甩了她一巴掌……”
醫生瞪大眼睛,萬分責備,急得在原地打轉。
“那你打完她……她什么反應啊?”醫生問,
“什么反應都沒有,就一句話都沒說,回屋去了。”劉戀回答。
“沒生氣?”醫生問。
“沒有。”
“沒哭?”
“沒有。”
“沒摔東西?”
“沒有。”
醫生此時的表情已經很不對勁了。她又試著問:“她以前也這樣子?”
“不,她以前情緒很脆弱,我一說她點什么她就掉眼淚,還總和我說讓我照顧她的情緒。”劉戀扶著額,“以前也打過她,她會特別委屈地哭出來……只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她的情緒出奇得穩定,好像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
“對對,我也發現了。”曾許說,“她似乎沒以前那么矯情了,情緒也穩定多了,一度讓我覺得她病好了。”
“壞了。”醫生忽然表情很難看。
“怎么了醫生?”劉戀和曾許同時問。
“她是不是最近很少吃飯?”醫生問。
“對,基本上只吃一點點。”劉戀答。
“是不是和以前的失眠相比很反常,特別嗜睡?”醫生又問。
“這個……不清楚。”劉戀吞了下口水。
“是的。”曾許補了一句,“她在學校特別能睡,上課下課都在睡覺。”
醫生已經面如死灰了。可她還是嘗試著問:“她是不是失去了所有的愛好,對喜歡的東西提不起一點興趣,還出奇地聽話,讓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點不頂嘴,很少發脾氣?”
“對!”劉戀聲音也提了起來,“她最喜歡的寫詩和彈鋼琴,她居然對我說一點都不喜歡。還有我之前想讓她走文化,她這幾天就一直學習,還說之前一直想考的音樂學院也不考了。我每次敲她的門,她都會開,從來不生氣,也不嫌我煩,就連我打了她她也沒反應……”
“完了。”醫生捂著嘴,“她已經不想活了……”
此時任澗家里,她把門打開一條縫,發現家里沒人以后,順勢將門反鎖了起來。
而后,任澗拿起藏在床墊下面的一把刀子,走向了窗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