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卿崔杼在齊后莊公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是他的嫡系死黨。五年前(魯襄公十九年)齊靈公廢黜太子光(齊后莊公)而立寵妾戎子的養(yǎng)子公子牙為太子時,讓廢太子光遷居到齊國東部邊境;齊靈公病重后,是崔杼偷偷地從東部邊境接回了廢太子光并重兵擁立太子光復(fù)位,齊靈公氣得一命嗚呼,太子光即位成為齊國國君。崔杼的才能和擁立之功,使他成為了齊后莊公最為寵信的上卿。崔杼勸諫過齊后莊公不要趁霸主晉國內(nèi)亂之機伐晉,齊侯雖然未予采納,但這并不影響他對崔杼的寵信。
魯襄公二十四年齊侯還派遣崔杼護(hù)送楚國使臣薳啟強返回楚國并討伐莒國,第二年(魯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春天,再派崔杼率領(lǐng)齊國軍隊攻打魯國的北部邊境,作為對魯國孟孝伯去年侵襲齊國的報復(fù)。魯襄公很擔(dān)心,派出使節(jié)前往晉國告急求救。魯大夫孟公綽說:“國君勿慮。崔武子(崔杼)將有大志,不在于困擾魯國,他一定會很快歸國。這次他們的兵馬來到魯國,并沒有到處劫掠,也沒有變本加厲地役使百姓,與往日大有不同?!惫?,齊軍沒多久就退兵了。
這時的崔杼,其實已經(jīng)與齊后莊公之間產(chǎn)生了嫌隙。
在國事上,齊后莊公堅持趁晉國內(nèi)亂之時攻打晉國,聽不進(jìn)崔杼和晏嬰的勸諫,導(dǎo)致晉國在平定內(nèi)亂之后即召集諸侯討伐齊國,幸虧去年中原地區(qū)發(fā)生了大洪水,阻滯了晉國的攻勢。而且楚國出兵討伐鄭國,諸侯聯(lián)軍才從衛(wèi)國的夷儀城回撤救援鄭國,齊國暫時躲過一劫。中原的大洪水造成了各諸侯國糧食絕收,鬧起了饑荒,短時間內(nèi)無暇顧及伐齊之事,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晉國在饑荒過后不會再來討伐。崔杼內(nèi)心在盤算,如果晉國再來討伐,誰來承擔(dān)罪責(zé)?那自然應(yīng)該是國君,但是國君豈會自己擔(dān)責(zé)?到時候會不會把自己推出去當(dāng)個替罪羊?
更讓崔杼煩心的,是他一心擁戴的國君看上了自己的夫人棠姜,總是到自己的府邸來與棠姜幽會,給自己戴了頂綠帽子!這位棠姜夫人,是崔杼的家臣東郭偃的姐姐,先是嫁給了齊國棠邑大夫,后來棠公去世了,東郭偃為崔杼駕車前去棠公家里吊唁,看到身穿孝服的棠姜凄美冷艷,崔杼直后悔當(dāng)初自己沒有娶了這個美人,回來就對東郭偃說:“別讓你的姐姐孤苦伶仃一個人生活了,去跟你姐姐說,我要迎娶她。”東郭偃詫異地說:“家主,男女婚配不能同姓。家主出自齊丁公,臣出自齊桓公,姐姐和家主都姓姜,不能婚配呀!”
崔杼哪管的了那么多,他回到府中趕緊占筮了一番,得到了“困”卦變成“大過”卦,請史官看后都說是吉利卦象。崔杼又請陳文子給看了看,陳文子則認(rèn)為不吉利,不可娶棠姜,崔杼聽不進(jìn)去,他對陳文子說:“棠姜是寡婦,卦象所說的兇兆都應(yīng)驗在她去世的夫君棠公身上了,我娶之無妨?!标愇淖訜o奈地心里嘀咕:“你這么想娶她,為什么還問我的意見呢!”結(jié)果崔杼費盡心思娶回家的棠姜,在一次齊后莊公到府中宴飲時,被國君看上了,后來齊后莊公隔三岔五地就到崔杼的家中,單獨在內(nèi)室召見棠姜,還拿崔杼的帽子賞賜給別人。齊侯侍者勸道:“國君這樣做不妥?!饼R后莊公說:“有何不妥?崔卿乃寡人親信,寡人不用崔卿的帽子賞人,難道還沒有帽子了?”
這國事家事糾結(jié)在一起,弄得崔杼心生怨恨,就動了弒君的心思。他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殺掉這個昏君另立他人,本來伐晉的罪責(zé)就該由他來承擔(dān),他還強奪臣妻,哪里像個國君?但是崔杼苦于找不到機會行此大事,正趕上齊后莊公鞭責(zé)宮中寺人賈舉,崔杼就及時送去上等療傷好藥,噓寒問暖,賈舉感動不已。他明白了崔大人的意圖后,本來心中就憎恨國君,表示愿意為崔大人尋找機會。
這年五月,莒國國君莒犁比公來到臨淄朝見齊后莊公,兩年前齊侯率軍伐晉返回之時,曾發(fā)生了攻打莒國的且于之役,去年齊卿崔杼又曾率軍伐莒,因此莒犁比公帶上豐厚的財禮前來與齊國盟好。五月十六日,齊侯在臨淄城北舉行饗禮招待莒犁比公。崔杼稱病沒有參加。十七日,齊侯來到崔杼宅中看望,趁機又到后宅找棠姜廝混去了。棠姜剛進(jìn)入內(nèi)室,崔杼派人從側(cè)門把她叫了出來。齊侯等得有些不耐煩,在內(nèi)室中拍著柱子唱著歌;寺人賈舉禁止齊侯的陪同大夫和隨從侍衛(wèi)進(jìn)入內(nèi)室,自己走進(jìn)去,關(guān)上了內(nèi)室的大門。崔杼早已安排好了數(shù)百甲士,從昨天稱病開始,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中,此時他下令眾甲士擒殺齊侯,眾甲士一躍而起,圍住了齊后莊公。
齊侯一看情況不妙,登上內(nèi)室的高臺,請求放他回宮,一切都好說。崔武子(崔杼)怎么會答應(yīng)?齊侯隨后又請求盟誓、請求讓他去太廟自殺,崔武子都不理會,對齊后莊公說:“臣崔杼病重,恕臣不能聽命。”眾甲士說:“這里靠近王宮,臣等奉命搜捕淫亂之人,不知他命?!饼R后莊公跑出門,想跳墻而出,甲士用箭射中了他的大腿,齊侯從墻上墜落,眾甲士一擁而上,殺死了齊后莊公。
陪同齊侯前往崔宅的眾位大夫和隨從侍衛(wèi),一個都沒跑掉,全部被甲士誅殺,就連幫助給崔杼謀劃這一切的寺人賈舉也沒落下。齊侯大部分的親信寵臣黨羽,不是逃亡就是被殺,大夫盧蒲癸逃奔了晉國、大夫王何逃奔了莒國、大夫閭丘嬰、申鮮虞逃奔了魯國。齊卿陳文子也投奔其他諸侯國去了。
上大夫晏嬰聽到消息后,心想你個崔卿可真夠狠的,國君如此厚待于你,你竟敢弒君謀亂!如今你兵權(quán)在手,無人能奈你何,但晏嬰手無縛雞之力,也要上門責(zé)罵你這個弒君叛臣!
晏嬰來到崔杼的府邸門前,站在門口,望著宅內(nèi)。
晏嬰的手下問他:“大人是要舍身取義嗎?”
晏嬰回答:“國君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為什么要死?”
手下人又問:“那大人要逃亡嗎?”
晏嬰答道:“我又無罪,為何要逃?”
手下人再問:“那大人回去嗎?”
晏嬰說:“國君被弒,我又能回到哪里去呢?國君作為百姓的君主,難道是為了凌駕于百姓之上?他應(yīng)當(dāng)做的是主持國政。作為國君的臣子,難道是為了他的俸祿?他應(yīng)當(dāng)做的是保養(yǎng)國家。所以國君當(dāng)為國而死,臣子為國君而死;國君為國逃亡,臣子隨國君逃亡;如果國君是為己而死,為己逃亡,除了他個人寵愛之人,誰敢承擔(dān)責(zé)任?況且先扶立國君而后又弒君,我怎能為他而死、為他而逃亡?又能回到哪里去呢?”說罷痛哭。
這時,崔杼府宅的大門打開了,晏嬰進(jìn)入了崔府,來到國君尸身旁邊,頭枕齊后莊公大腿繼續(xù)嚎哭??尥旰?,晏嬰站起來,往上跳了三下,然后走出了崔府的大門。隨從對崔武子說:“臣去殺了他?!贝尬渥訑r住說:“他是百姓景仰之人,放他走吧,這樣可以得民心?!?
二十七年之前,魯國的叔孫僑如出奔齊國之時,齊國貴族為了幫助叔孫僑如站穩(wěn)腳跟,將叔孫僑如之女穆孟姬獻(xiàn)給了齊靈公作妾,穆孟姬特別得寵,生下了兒子杵臼,就是齊后莊公的庶弟。五月十九日,崔杼立杵臼為國君,史稱齊景公,自任右相、齊國執(zhí)政,任命自己的同黨慶封為左相、副執(zhí)政。崔杼在太廟與都城民眾盟誓說:“凡是不歸附崔氏和孟氏的...”話還沒說完,晏子(晏嬰)仰天長嘆道:“嬰只順從忠于君主、利于國家之人,天帝為證!”說完就挽起袖子,歃血為誓。左相慶封本想與崔武子一起,脅迫民眾順從他們,不從者皆死,被晏嬰這么一搗亂,盟誓也做不成了,慶封就想殺一儆百,用上大夫晏嬰來立威,這次又是被崔杼攔住說:“晏子乃重臣也,還是放過他吧。”
五月二十三日,新即位的齊景公與齊國眾位大夫盟誓,共尊王室、匡扶社稷。此時莒犁比公仍滯留在臨淄,他十六日還與齊后莊公宴飲,沒想到第二天齊侯就被害了。七天之后,齊景公與莒犁比公會盟修好,莒子才返回了莒國。
齊國太史在史書上作了“崔杼弒其君”的記載,崔杼看到后殺了太史,命太史的弟弟修改重寫,太史的弟弟又寫下了“崔杼弒其君”,氣得崔杼又把他殺了。然后以死逼迫太史的另一個弟弟更改重寫,這個弟弟還是寫了“崔杼弒其君”,崔杼實在沒辦法,就讓他回去了。齊國副太史聽說崔相殺了太史,拿起寫好的書簡去找崔武子,走到半路得知崔相已經(jīng)允準(zhǔn)如實記載了,這才返回了官署,他拿著的書簡上依舊寫著“崔杼弒其君”。
二十九日,在齊后莊公被殺后的第十三天(諸侯應(yīng)該在去世后五個月安葬),崔杼在臨淄城北郊士孫之里(沒有葬于齊國公室墓地),燒土作磚,壘于齊后莊公的棺槨之外,安葬的禮器只用了四翣(shà)(諸侯國君應(yīng)該用六翣);安葬之時,也沒有沿途警戒、禁止閑雜人等通行;陪葬用的是七乘粗劣的馬車(應(yīng)該用上等車輛九乘);安葬之時,沒有兵甲列陣(國君出殯,應(yīng)當(dāng)陳列軍陣)。所有這些安排,都顯示出崔杼對齊后莊公的貶抑之心,看來他是恨透了這位自己擁立的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