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瓚喚聲車夫,停下車駕。
他自穎川而來,帶著父親李膺的任務(wù)而來。
事關(guān)妹妹李婉的終身大事,哪怕父親不提,他也要自己偷偷跑出來打聽打聽那汝南袁紹的名聲究竟如何。
若是良才,妹妹配他倒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汝南袁氏的名望也能盡早幫助父親重返朝堂。
但若是那老者撒謊,意圖蒙騙我父,那這事就不好說了。
他汝南袁氏名望浩大,以致天下門生故吏甚多。
然我李氏一門將相迭出,府下學(xué)生數(shù)千,其中不乏大族世子,更別提還有穎川荀氏等世家相助。
李瓚正思索著,身旁卻陸陸續(xù)續(xù)傳來一陣車輪碾壓地面發(fā)出的吱吱聲。
他連忙回過神來。
一大群披著農(nóng)衣,推著獨輪車的農(nóng)夫頂著烈日,仍義無反顧的向縣城里推動著。
李瓚見狀,忙快步上前,挽起袖子伸出雙手搭在其中一個看起來年過五旬的老者獨輪車上。
老者在前賣力的拉動著,正打算歇息歇息,突然感覺車子突然變得輕松許多。
他還以為是有同行的其他農(nóng)夫正在偷自己即將上交的糧稅。
急忙止住獨輪,將肩膀上的繩索一把丟下,怒氣沖沖的恨聲罵道:“是那個兔崽子偷老頭的糧!”
老頭氣的吹胡子瞪眼,獨輪車很小,小到只是走了兩三步,他就走到了車輪后。
望見一年輕男子衣著光鮮,看起來明顯像是附近的世家公子哥,此時卻是頂著烈日露出雙臂在幫自己推車。
老者尷尬的不知所措,他哪里還看不出來這眼前的男子是在幫自己推車。
望了望對方那很明顯不是凡物的衣衫,老頭那一雙被時光磨練的粗糙大手連忙在身上使勁的催了搓。
做完這些,他才慌忙上前撥開了李瓚的雙手,訕訕笑道:“不知公子幫忙,有所誤會,老朽知錯,老朽知錯?!?
李瓚并不在意,只是略帶好奇的望著眼前這老者的雙手。
上面布滿了印記,稍微一思索便明白了應(yīng)該是被那田間谷物割傷了雙手,時間長了就漸漸的形成痕跡刻在手上。
“大爺這般年紀(jì),還要如此辛勤勞作,趕著車子進(jìn)城要做什么啊。”
老者愣了一下,左顧右盼后這才開口道:“年輕人,我看你不是濮陽人士吧。”
李瓚點頭應(yīng)道。
“那就不奇怪了,今日乃是縣衙統(tǒng)計戶丁稅收之日,老朽家中獨子,如今正在外地參軍,所分田地自然就由老朽種了。”
老者一提到自家兒子,滄桑的臉上也止不住的閃過一絲驕傲。
李瓚更覺奇怪了。
稅收不都是縣衙派人,到每個村落的亭長處統(tǒng)一納糧征稅嗎?怎么這濮陽縣的規(guī)矩截然不同,還要百姓們自發(fā)的推著獨輪車去納稅。
如此行為,莫非這縣令毫無作為,只知搜刮民脂,不顧百姓死活不成?
李瓚望向遠(yuǎn)處絡(luò)繹不絕的人群,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低著頭悶聲推著獨輪車向城里趕去。
遂繼續(xù)發(fā)問道:“上面不是有規(guī)定嗎?每家每戶只需前往當(dāng)?shù)赝らL處將所需稅額盡數(shù)交齊,其余便不用再管了嗎?”
老者笑了笑,并不在意:“你有所不知,這全是當(dāng)今的縣令大人的功績,若非是他,我們?nèi)疫€不知道吃什么呢?!?
李瓚眼睛瞪的碩大,這老頭莫非是失心瘋不成,如此大張旗鼓,浪費人力,竟還說是當(dāng)?shù)乜h令的功績。
難不成,這縣令的官威竟已達(dá)到這種與民無休,作威作福的程度。
這狗官!
李瓚心里怒罵,面上仍不動聲色:“如此大費周章,如何說是縣令的功績呢?”
“你不知道,這些全是上一任縣令留下的,新任縣令就一直維持著之前的政策,不與改變?!?
“若非沒有袁縣令在,我們這濮陽城只怕早就變成一座孤城了?!?
老者越說越興奮,臉上露出的興奮完全不似偽裝,而當(dāng)他提到那袁縣令名諱時,眼里閃出的崇敬更是讓李瓚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你倒是給我說糊涂了,還請?zhí)嫘∽咏饣??!崩瞽懸种撇蛔⌒牡椎囊蓱],出聲問道。
老者高興的太快,忘了李瓚并非出自濮陽人士,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解釋道:“那縣令大人命我等將自家所收糧食盡數(shù)送到府衙,由專人記錄在冊,以高于市場價一成得價格收購,隨后扣掉賦稅便直接給錢?!?
“同時,還會將下一季的谷物種子無償發(fā)放?!?
“前提是必須是要登錄在冊的濮陽人士,不論年紀(jì)?!?
“若是圖省事,將糧食送到亭長那,得到的也不過下季谷物種子,待上面派人下來清點時,再扣掉賦稅按照戶丁返還?!?
“這一來二去,老朽我可就損失了一成的收入啊?!?
李瓚這才恍然大悟,同時又暗暗對那個縣令感到驚奇。
“那這縣令又圖的是什么?費盡周折最后還高價收購,自己還額外補貼谷物種子,此舉不會導(dǎo)致縣衙越來越艱難貧瘠嗎?”
老者像是看個傻子一樣開口道:“怎么可能,袁縣令留下的財物已經(jīng)足夠縣衙運轉(zhuǎn)十年都不待破滅,現(xiàn)任張縣令更是多學(xué)之士?!?
他突然聲音壓低,環(huán)顧左右,看沒人注意后這才貼近李瓚耳邊,輕聲細(xì)語道:“我還聽說,前幾日,已經(jīng)卸任歸家為母守孝的袁縣令又派人送來了幾馬車的財物,加上袁縣令這三年任期上每年都要自掏腰包,發(fā)放那些捕快衙役的俸祿?!?
“只是聽說,切莫外傳。”老者生怕不放心,又連忙提醒道。
李瓚被這一連番的操作攪的暈頭轉(zhuǎn)向,越發(fā)的不明白那袁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別人當(dāng)縣令都在想著怎么充實自己的腰包,再不濟(jì)也是當(dāng)個不偏不倚的縣官即可。
怎么這袁紹卻偏偏反著來,不光大力補貼百姓納稅,甚至還自己從腰包里掏出來錢拿去充實別人的腰包。
怪哉。
李瓚活到現(xiàn)在這般年紀(jì),還從未聽到過有人當(dāng)官當(dāng)?shù)竭@種程度。
老者閑聊許久,見天色漸漸昏暗,顧不上繼續(xù)閑聊,拜別了李瓚后興致沖沖的拉著獨輪車又向城里奔去了。
李瓚心里暗暗記下,隨后便也跟著進(jìn)城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