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朔鎮以北的黑山，是鎮兵巡守邊界時總會繞開的地域。倒不是說以大魏的武備，還有什么無法開拓的處女地，而是此處沒什么戰略意義，更有些邪乎。

是的，邪乎。廟堂之上的大人們估計老瞧不起整天騎馬射兔子的丘八們，但是寫寫奏折他們在行，論起殺人放火還得是六鎮兵。而終日用刀子討生活的戍卒們最講究的就是——彩頭。

在沒有輪值到巡守任務和勤務時，每日出完操后的老少爺們兒喜歡忙里偷閑玩兩把。今日也不例外。

十夫長萬俟天生在擦拭著環首刀，放任著麾下的老兵新兵們每日的博彩。這也是張弛之道，他準備好了上官過問時這么回答。可是運氣不賴，今天從天亮到過午，百夫長那小子的臉都沒上自己眼前晃悠。

“好日子就這么開始了？”哼著家鄉的小曲兒，忽然有些想喝酒了。他才二十歲，已經當上十夫長了，官不大不小，正舒坦呢。舉起刀身，嗯，擦得還挺亮的。還刀入鞘，起身溜達一會兒。

“老大，您上哪兒去呀？”“對啊，對啊，找樂子別自己偷摸去~”這些鬼精的老兵油子，表面上玩的不亦樂乎，眼角里都盯著自己，想瞞過他們卻還不太容易。

萬俟天生換上“長官臉”，望著他們說：“將軍傳召，正好缺倆勤務，你們誰隨我同去？”目光所至，老兵們已經置若罔聞，接著賭大小；新兵們比較生澀，尷尬的打著哈哈，目光游離。沒人接茬兒就是了。

他起身穿上皮甲，蹀躞帶掛上佩刀，戴好頭盔，抽出長槍，打帳外走去。豎起耳朵聽著這些同袍們的動靜，很好，沒有一個人裝勤快的。

走向營門的路上，他看見好幾匹戰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全副披掛，都是百夫長。好家伙！平時可見不著這種陣仗！

走近軍營大門，沖同鄉萬俟大眼點點頭，大眼也點點頭，就不盤查了。他這一身披掛齊整，只要不被上官查看手諭，也就打個哈哈可以過去，問就是執行任務。

兩三天沒去喝點兒了，也是最近軍務繁忙，都怪蠕蠕人。邊想邊走，萬俟天生也習慣地觀察經過的人和事，都和往常一樣平平無奇。

“咦？”一匹快馬馳騁而至，他急忙避過，卻與騎士打了個照面。即使馬上之人頭也不回，他卻可以認得出來是誰。

“拔陵大哥，這么急是要開打了嗎？！”他沖著迅速變小繼而消失不見的騎士問道，也不知道對方聽不聽得到。

“不會吧？”萬俟天生不敢置信，遠處快要看不見的騎士右臂舉起劃著圓圈——“是！”

破六韓拔陵是他同鄉的大哥，早年在沃野鎮戍守，因為辦事得力，被都大將宇文孚提拔至副將。雖然職銜不高，但是實權比軍主只高不低。

萬俟天生此時在原地站住，剛才那一幕使他喝酒的心思也消散了。正在猶豫之際，又聽到一陣疾蹄聲。

“那不是賀六渾嘛？”萬俟天生這位十夫長在懷朔鎮的人緣不錯，不僅僅把懷朔鎮當做服役之地，此地的人和事，他都用心留意。但是看賀六渾催馬直沖的陣勢，心知跟破六韓拔陵所急之事大概相同，便不再打招呼。

“罷了罷了，還是回大營候命吧。可千萬別遇上蠕蠕大軍來襲這種好事。”他邊想邊邁步往軍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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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福雙手托著下巴，也不看帳中分立兩邊的手下們，如今誰還沒到，才是他所關心的。

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盡管每個人都心存些疑惑。

此時，帥帳旁發生爭吵，帳中所有人都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我要見宇文大人，這是令牌！”眾人都聽得到最關鍵的一句話。

衛士平時連百夫長都不放在眼里的，何況一介小小的兵丁？也不管高歡手中的令牌是真是假，手中長槊依舊不肯大開方便之門。

這時的高歡，心急如焚，卻也知道懷朔鎮都大將的帥帳不是他想來就來的地方，不敢太過造次。軍機緊急，但又不能讓宇文大人對自己落下一個莽撞的第一印象。

突然靈機一動，高歡不再猶豫地高喊一聲：“邊疆情報，十萬火急！誰人阻攔，視同通敵，必斬之！”說罷抽出環首刀，其氣勢不禁讓數名衛士都如臨大敵。

宇文福輕輕地說了一個“傳”字，帳中軍官們一同喊出“傳！”

高歡如釋重負，火速進入帥帳，在上百雙凌厲的目光中疾行至距離大帥十步之處，放下腰刀，單膝下跪，雙手捧著令牌和花木棣的過所，眼觀鼻鼻觀心，不再發言。

近衛已取來物事呈給宇文福察看。所有人都很好奇，但也不敢東張西望。氣氛，凝重得很。

“你是尉景？”都督懷朔、沃野、武川三鎮軍事，都大將宇文福抬頭，正視高歡問出第一個問題。

高歡向宇文福行軍禮，對答說：“屬下高歡，初次隨長官十夫長尉景執行巡邊任務，遭遇野狼襲擊，戰馬死了一匹，長官為了傳遞緊急軍情，獨自和狼群周旋，差我火速回稟將軍。”

聽到這里，宇文福眼睛睜大了，“愿大人責罰屬下闖營之罪。”高歡伏地不敢抬頭。

這時，宇文福望向左側的書記官，書記官忙回答：“所言屬實也！”等于是驗證了高歡的身份。

宇文福過了一眼花木棣的過所，問道：“此物你從何得來？”拎起那張紙讓高歡看了眼。

高歡一一道來，有問必答。

高歡已經將任務全過程說了一遍加一遍，又被軍主萬俟孛兒斤換一種方式質詢了一遍，三遍完事，都大將做了個手勢。

兩名親兵上前護送高歡退下。帳中剩下高級軍官和宇文帥。

宇文福此時換了個姿勢，后仰靠著虎皮大氅，旋即起身走到帳中央，負手而立，發問：

“這件事，你們怎么看？”

他看了一圈懷朔鎮的百夫長以上的軍官，想從他們眼神中找到什么有趣的東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