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華跳樓自殺前,曾筆挺地站在陽臺的護欄外長達半分鐘,有對面樓的居民察覺到異常,拍下了視頻,恰好拍到了張文華跳樓的過程。
張文華從十六樓跳下,當場死亡。
許京瀾的母親和兒子當時就在家中,母親在廚房燒菜,豆豆在小臥室,他們完全不知道張文華跳樓自殺了。直到警察來詢問,直到看見許京瀾那張蒼白驚懼的臉,母親才意識到這是真的,母親先是哀嚎一聲,然后雙手交疊,用干癟的嘴唇吐出一連串古怪音符。八歲的豆豆驚愕地張大嘴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穿過警察和看熱鬧的人群,望著歪著身子靠在門框上的許京瀾,眼睛里滿是懼怕。
警察勘驗了現場,錄下了口供,拿到了視頻,確認是自殺無疑。
自看見張文華尸體的那一刻,許京瀾的腦子就一直嗡嗡作響,像是被一把大錘重擊了后腦勺,她雖然人沒倒,但意識被敲散了,思維被敲沒了,她全身發顫,扶著墻才能站穩,面對警察的詢問,幾乎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她沉浸在一種巨大的震驚中,失去了對自我的感知,失去了對周圍情景的判斷。
此時的她,尚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將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警察離開后,她關上門,隔開外面看熱鬧的人群,隔開議論紛紛的聲音和指指點點的目光。她回到屋,穿上一件外套,大熱天的,她卻覺得像是在冰天雪地一樣,一陣陣發抖。她看見母親和兒子齊齊地坐在沙發上,像是兩具人偶,她本想說句安慰的話,喉嚨里像是卡著什么東西,硬是說不出來。母親開始低聲哭,整個屋子里都是她幽幽的哭聲,不像是悲傷,更像是恐懼。兒子很沉默,沉默的不正常。
還沒等許京瀾接受這件事,張文華跳樓的視頻就被傳到了網上。
網友們對此事很感興趣,熱度迅速飆升,死者的身份很快被扒出,連帶著許京瀾也被曝光,有知情人透露許京瀾夫妻生活不和諧,家庭也不美滿,說她控制欲強,家人的言行都在她的控制之下,老公自殺必然和她有關系,還有人爆料許京瀾曾是知名互聯網公司的高管,但不久前被裁員了。
在網友的諸多留言中,其中四條點贊最多。
一條說許京瀾是二婚,面相克夫,誰娶誰倒霉;一條自稱和許京瀾共事過,說她與上司關系不潔,靠身體上位;還有一條的ip定位就在許京瀾所住的小區,說她平日趾高氣昂,里里外外都在裝,小區內沒人喜歡她;點贊最高的一條是一張照片,拍的正是許京瀾今早坐在咖啡廳內的模樣,此照片一出,網友們立刻明白許京瀾被裁員后一直沒找到工作,每天在咖啡廳內假裝上班,成為了最近盛行的咖啡廳中年失業俱樂部的一員。
很快,許京瀾的微信、短信、電話便響了起來,親友們從網上得知了張文華的自殺,想向她確認消息真假,她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閃現的消息,頻繁響起的鈴聲,胃里一陣陣抽搐,她沒回復任何消息,沒接任何電話,她在陽臺的竹椅上坐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早上,她才編輯了一條訃告,發了朋友圈,又用短信通知了幾名親戚,然后關掉了手機。
葬禮上來的人很多,出乎她的預料,除了親友,還有記者、主播,以及幾名小區業主,表姐和外甥女也來了,住在她家附近的酒店。在表示哀悼之余,人們的臉上寫滿了疑惑和好奇,她沒有正面回應任何人,包括幾名聯系頻繁的親戚,只在最后的悼詞中向眾人表示,一切都是謠言,她會澄清事實,給大家一個交代。
謠言包括對張文華自殺的猜忌,包括對她工作和個人的流言蜚語。
在悼詞結束,她環顧眾人的時候,看見了一雙雙探尋的眼睛,他們的眼神仿佛飛刀,刺入她的內心深處,她感覺心里的某個角落被擊穿了,有冷風呼呼地往里灌,她的胃里一陣翻涌,跑到墻邊,劇烈嘔吐起來,嘔出了幾縷墨綠色膽汁。
在眾人相繼離開后,她獨自在墓前嚎哭了一場,不僅是為張文華的離世感到悲傷,更是為她不確定的未來感到恐懼,哭過之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讓思維重新回歸,明白當務之急是搞清楚老公為何要自殺。老公的自殺太突然了,透出一股詭異,過去一段時間,她沒察覺到老公的異常,老公也沒和她說過有自殺傾向。她覺得當將謠言澄清,把真相公布于眾,她也許還能回到從前那種狀態。
當然,老公再也回不來了。
回到家,客廳內飄蕩著一股怪味,許京瀾看見母親跪在客廳角落,面朝墻壁,她走上前,問:“媽,你在干什么?”
母親低聲說:“這個房子被詛咒了……”
許京瀾脫口而出:“你胡說什么呢!”隨后放緩語氣,“這事跟房子沒關系。”
母親雙手交疊,吹了吹墻角正在燃燒著的黃表紙,灰塵混雜著火星飄揚而起,母親仰起頭,嘴里吐出一連串古怪音符。
許京瀾倒了一杯水,撲滅黃表紙,將母親拉起來,耐心地說:“媽,老家那一套在這里不適用,燒火是要引發火災的,整棟樓都要遭殃,你要燒去張文華墓前燒。”
母親弓著身子,聲音發顫:“我不是燒給張文華的,我是燒給屋里的冤魂……”
許京瀾將母親拉到沙發前坐下,提高了音量:“媽,從現在開始,禁止在屋內燒紙燒香,禁止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我不信,這里也沒人會信。”
母親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她的鞋尖上沾了一小片黃表紙。
許京瀾忽然想起一件事,將手放在母親膝蓋上:“媽,張文華自殺那天,你們吃過魚嗎?”
母親愣了一下,隨后搖頭:“沒有,我們有段時間沒吃魚了。”
許京瀾思考片刻,又問:“那張文華自殺前,有沒有什么反常跡象?”
“最近一個多月,他經常不在家,這個算反常不?”
“算。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的,他很少和我說話。”
“還有別的嗎?”
母親舔了舔干癟的嘴唇:“大約一周前,凌晨一點左右,我看見他在廚房內和別人說話,但廚房內只有他一個人……”
“是不是打電話?”
“他沒拿手機,兩只手攤在身前。”
“說的什么?”
“聽不清,聲音很輕,口齒也不清不楚的。”母親忽然握住許京瀾的手,將身子往前傾了傾,低聲說,“瀾瀾,這個房子真被詛咒了,咱們趕緊搬家吧。”
“別再說這種話了!”許京瀾甩開母親的手,站起身,“張文華的自殺是有具體原因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許京瀾走進了書房,母親縮了縮脖子,掃一眼房間,小心翼翼將鞋尖上那片黃表紙取下,放在掌心中用手指揉搓著,雙眼瞇起,嘴里念念有詞。
小臥室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門后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