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這日,賈府下人們個個都喜笑顏開,每到這種大的節日,賈府的主子都會賞些碎銀給下人圖個彩頭。所以下人們都盼著每年多幾個像正旦這樣的節日。
唯獨王夫人一人開心不起來,今日早早進宮朝見了皇后,一進了宮,心中就止不住想到還在大明宮枯守的女兒元春。回了府中,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早早回了屋子。
府中的老人都知道今日是大小姐的生日,王夫人每年進宮回來都不好受。薛姨媽也知曉王夫人的心事,一大早,料理完家里的事便來了賈府。到了王夫人這,見侄女王熙鳳也在,便笑道:“鳳丫頭也在。”
王熙鳳見薛姨媽來了,舒了一口氣,趕忙迎了上來,挽著她胳膊笑道:“姨媽來了,正說一會去拜您呢,您就來了。”邊說著,邊使眼色給她,意思王夫人不好,找她幫把手。
薛姨媽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上前走到王夫人床邊關切地道:“姐姐這是又想元春了吧?”
王夫人收拾了下心情,從床上坐起身,勉強擠出一個笑來道:“讓你笑話了。”
薛姨媽笑道:“姐姐這說得什么話。姐姐想念元春是人之常情,我怎會笑話。知道姐姐今日心情不適,我便帶著寶丫頭早早過來。”
王熙鳳站在床邊,彎著身子也笑道:“姨媽說的是,太太想念大姐姐是母女天性,誰會笑話。只是萬不可傷了身子,這府里的一大攤子,還指著太太呢。太太若不好,我這小胳膊小腿的還不給壓趴下了。”
薛姨媽拉著王熙鳳的手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道:“還是鳳丫頭會說話,姐姐萬不可傷了身子。其實今日過府也要和姐姐說說元春的事。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夫人輕嘆了口氣,緩了緩才道:“我能有什么想法,老爺都沒法子,兄長如今又被免了軍職,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奈何。怪只怪當初我沒攔著,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薛姨媽笑道:“姐姐不必灰心,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法子的。寶丫頭前兒個還跟我說,日后若是有可能,她去跟王爺提,請王爺去求個恩典,或許會好些。”
王夫人一聽,趕忙抓住薛姨媽的手喜道:“妹妹說的是真的?”
薛姨媽反手握著她笑道:“這能有假,寶丫頭自己跟我說的,她說那日見了元春表姐,便有了這個想法,只是如今還與王爺說不上話,所以只能先就如此了。”
王夫人心中一喜,妹妹這么說看來是真的。隨即也放寬了心,笑道:“若真個如此,寶丫頭就算是對元春恩同再造了。”
王熙鳳在旁也笑著道:“太太切不可這么說,寶妹妹和大姐姐本就是姨表姊妹,太太和姨媽又是同胞姊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都是一家人,這么說豈不是跟姨媽見外了。”
薛姨媽也笑道:“還是鳳丫頭會說話。”
幾人想法雖好,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卻是后話,暫且不提。
鳳鸞殿內,早上受完皇室子弟及妃嬪的朝拜,太后就歇下了。自從義忠親王一去,太后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幸虧有秦可卿這個‘孫女’在旁,稍作慰藉。見太后祖孫倆情意綿綿,元春頓時感覺自己像是多余的人。默默地退到殿外。
夕陽西下,元春心中不禁感嘆“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也不知何時是個頭。今日是自己二十歲生日,宮內沒有一個人記得。也不知家里,父親母親可還記得深宮之中,他們的大女兒今日已滿二十了。自己那個弟弟,不知是否還會想起她這個從小教他習字的大姐。”
元春心中默默祈禱,愿家中的父母和老祖母身體康健,家中諸事順遂。她不敢奢望能像表妹薛寶釵那樣得了一個如意郎君,不但門庭煊赫,還人才了得。只求能常常見到家人,承歡父母膝下。就如剛才太后和秦可卿一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女史,太后傳你。”一個宮女的聲音打斷了元春的憧憬。元春整理了下心情,進了太后寢殿。給太后行了禮。
太后吩咐她起來,這才道:“本宮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這幾年多虧你在旁伺候。可惜,事不遂人愿。你和可卿這孩子都是命不好。”
站在一旁的秦可卿溫柔地笑道:“太后千萬別這樣說,可卿能陪在太后身邊,是可卿的福氣。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元春也道:“回太后,能有幸伺候太后,元春倍感榮幸。太后待元春不薄,元春只求太后保重鳳體。”
太后道:“本宮的身體,本宮自己知道。當初賈家送你進宮,是什么打算,本宮清楚。念在你這幾年誠心侍奉,本宮會幫你達成愿望的。好了,你們都下去吧。”太后輕嘆了口氣。
元春出了殿來,有些懵懵懂懂,太后的話什么意思,幫她達成愿望?
“元春姐姐,想什么呢?”秦可卿笑道。
元春回過神來,也笑著回道:“沒事,有些事一時沒想明白。沒想到造化弄人,你本該叫我姑姑,如今,卻以姐妹相稱。”
秦可卿也笑道:“誰說不是呢。所以姐姐不用想太多,順其自然。就像我,一個月以前還無父無母。突然某一日,一直和你相敬如賓卻形同陌路的夫婿還有總是心存邪念的公公,一紙和離書扔到你面前,告訴你,你是義忠親王的女兒。你父親已經自盡了,如今我賈家也護不住你,以后各安天命吧。然后,我就出現在了這鳳鸞殿,見到了太后。你說,是不是命運和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元春也笑道:“見你這么豁達,或許離了賈家對你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秦可卿笑回道:“對嘍,姐姐這么想就對了,隨遇而安吧。否則,這宮中的日子該如何打熬。”
秦可卿的灑脫和隨遇而安確實觸動到了元春,使元春也暫時放下了心事。
今日正旦,北靜王下了大朝,隨后又去拜見了大明宮幾位。回到府里,又去拜見了繼母,等忙完回道自己的寢殿,天色已經黑了下了。
一進了殿門,明顯感覺寢殿多了一個人。只見來人背對著他,身材瘦消,背影熟悉,雖是男裝打扮,但水溶一眼就認了出來。
水溶心中喜悅,遣退下人,這才笑道:“柳公子不請自來,是不是有些唐突?”
沒想到王爺只憑背影就一眼認出了自己,聽他調笑自己柳公子,轉過身來像模像樣拱手笑道:“王爺不來,只有我來了,若是王爺覺得唐突,本公子下次不來了!”
水溶聽得放松,哈哈一笑道:“你想來便來,給你那個令牌不就是讓你來的。只是沒料到申喬直接放你進了寢殿。本想著今日抽時間去看你,沒成想忙到這會。”水溶上前拉著她手和她一起坐下。
柳如是很自來熟地端起桌上的茶盞給他斟了杯茶,這才笑道:“王爺光是嘴上說的好聽,怎不見您來。”
水溶道:“誰說本王沒去,那日見你在同濟堂神采奕奕,底下聽講的孩子全神貫注,本王便不忍打擾柳先生教書育人。”
柳如是一驚,啊了一聲道:“什么時候,王爺怎不叫我。”
水溶笑道:“就前幾日從軍營回來,便想去看看你,見你在忙,沒有打擾。”
柳如是也笑道:“怪道那日總感覺有人盯著我看,原來是王爺。”
水溶笑道:“今日怎么突然過來了?”
柳如是道:“今日是我來京第一個正旦,不想一人過,便來了。”
水溶道:“你來我高興,要說這也是我在京的第一個正旦。”
柳如是笑道:“王爺說什么胡話,您今年都年方十八了,您還以為您才呱呱墜地呢?”
水溶也笑回道:“你就當本王才呱呱墜地吧,本王生來十八歲,一個十八一個年,行不行?”
柳如是聽著好笑,附和著他道:“行行行,您說什么都行!這是您第一個年,我卻已經滿了十八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水溶忽然想到十幾年前春晚的那首今生共相伴,脫口而出道:“今生共相伴,來世愿同巢。”
柳如是欣喜地默默咀嚼了一遍“今生共相伴,來世愿同巢”,王爺這是跟誰學的甜言蜜語,今后不許再對別人說了!
水溶笑道:“既是甜言蜜語,也是肺腑之言,不讓我對別人說,那就只能對你說了。好個狡黠的小女子。口是心非,本王今日可不會輕易饒了你!”
柳如是臉色羞紅,嬌艷欲滴。站起身拉著王爺,默默地朝榻上走去,顯然是動情了。水溶心領神會,一夜郎情妾意,自不必說。
次日清早,雷打不動,水溶依然早早起來打熬身體。柳如是太過困倦,水溶吩咐下人不要打攪她。待柳如是醒來,發現水溶已經坐在外間用早膳了。趕忙起身梳洗,梳洗完了才過來與水溶一起用膳,嘴里嗔怪地道:“王爺也不叫醒妾身,自顧自的就用起早膳了。”
水溶笑道:“你倒會倒打一耙,本王心疼你,不忍叫醒你,還是本王的不是了。”水溶搖了搖頭,不與她計較。待用過早膳,水溶就去忙了,柳如是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若不是昨日有些特殊的意義,她也不會主動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