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看著自己姑娘的樣子,哪里敢放開去找別人,忙叫了一個丫鬟去請賈璉。
賈璉聽完,登時眼睛都瞪圓了:“林姑父竟是為人所害……致兄弟是為了給林姑父報仇,被人陷害的?”
心中不禁思緒翻涌,自問易地而處,自己是絕做不到像致兄弟這樣不惜身的。
他忽然喃喃:“前些日子,甄二叔說要來做個中人,要為致兄弟和別人說和。致兄弟堅決不肯,我還道可惜……如今看來,說的正是此事。”
更是一嘆,連江南甄家都能請出來,可見這些人勢力是極大的。
林黛玉此時已經不哭了,好看的眉眼微微顰蹙著,忽然問道:“這件事,和甄家有沒有關系?”
她本來就是極聰明的女子,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前一句是對薛寶釵的贊揚,后一句便是夸獎林黛玉的聰慧。
憑借著只言片語,就有所得。
賈璉臉色都變了,喃喃道:“不會吧……甄家和我們是老親,大家都是親戚。”
林黛玉心下想,彼時賈家一門兩國公,就是在四王八公體系里也是極為重要的力量。可如今的賈府,她在京中閑著的時候也是心中算過,如今的賈府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
只是說出來,徒惹得舅舅家里厭煩,很少提起。
現在賈府的情況,是他們攀附甄家要做老親,甄家正是興盛的時候,又是一番說法。
她微微壓下心頭思緒,道:“璉二哥,不論如何,師哥是為了我家的事情遭此劫難,我如何視而不見。我是個女兒家,是個不能拋頭露面的,璉二哥,你幫我一幫。”
賈璉忙道:“林表妹莫說這樣的話……致兄弟的所為我也是極為敬佩的,我們賈雖然離了江南日久,根基多在神京。好在往年的親戚人情還有許多,我這就去走走。”
林黛玉道了謝,稍稍遲疑,又說道:“璉二哥,若是旁人使不上力,甄家那邊……還是請你去走一走。”
賈璉點頭應下,告辭離去。
紫鵑命人送賈璉出門,又連忙來服侍、安慰林黛玉,又問道:“姑娘……這么做真的能幫上陳公子?”
林黛玉沉默一小會兒,搖頭道:“盡人事,聽天命罷。”
紫鵑怔怔半晌。
過了不知道多少,道:“可惜了陳公子了。”
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緒,在神京城園子里的時候,何曾見過陳公子這樣的男兒。都是些看似生的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的紈绔子弟。
若是有什么好兒,必是個個爭先,偏巧遇到些什么事情,又嘗嘗推諉。說他們保命惜身,可是為了一些子辦事的權力,或院子里好看的丫頭,又人人爭先了。
像寶二爺這樣稍稍有點底線的,在她看來就已經是府里看得過去的了。
不料天下間還有像陳公子這樣重恩義、輕生死的男兒漢,這才是世間的好兒郎。若是就此隕了,多么可惜。
……
南京,大牢內。
大牢內不見天日,昏暗狹窄,只有狹小的窗口透進來一縷微弱的月光,說明此時已經是夜晚了。
大牢里整日都燒著火盆,牢卒挎著腰刀,兩人一組沿著牢房巡視一圈,指著幾個喊冤的犯人喝罵一通,走到門口喝起了小酒。
角落里胡亂鋪了一層亂蓬蓬的茅草,陳致也不在意,扶貧農村很多人住的和這差不多,頂多是稻草上面多了一層草席,他倒是習慣的很。
躺在上面,殊為悠哉。
好在雖然南京禮部給他定了罪,但沒有神京的批復,他現在還是舉人之身,可以單獨住一間牢房,不用和其他的犯人擠一間。
“陳致,有人探訪,跟我們走一趟。”牢頭打開牢門上一指粗的鎖鏈,走進來。
大牢最里間,這里完全沒有其他犯人,寂靜如水,只有大牢常年點著用來照明的火盆里有辟嘙之音。
牢頭將陳致放進最里間,恭敬退出。
牢內最里間,放著兩張椅子,隔著二三丈遠。
兩個黑色的人影,從昏暗的地方走出來,一個穿著錦繡精致的瘦小公子模樣,一個綠衫丫鬟手執宮燈,跟在后面。陳致眼睛微微瞇起。
就算在牢房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三公子的表情依舊寵辱不驚,走到其中一把椅子上安坐著,道:“陳公子請坐……你可以叫我三公子。”
陳致微微一笑,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一定裝得很辛苦。
真正的貴家公子,其實更像錢孟喬那樣,溫和平靜,不會故意拿喬。看牢頭的態度,眼前這個人很明顯也是個有權勢的,卻處處裝模作樣的拿喬,實在有趣。
他也不怯場,大方地走到另一把椅子上,和三公子對面而坐,笑道:“我家中獨子,你可以叫我大公子。”
三公子微微愕然,然后忽然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他聽出來了,陳致是在故意點他,“三公子”這個名號,只要是家中排行老三的都可以這么叫。
這是在點他故意隱瞞身份。
他不以為忤,笑呵呵地說道:“我姓甄,家父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
甄家?
陳致細細打量起面前的人,可能是眼神實在不懷好意,畫眉走上前稍稍擋住他的目光。
陳致問:“我聽說甄家有個叫寶玉的公子,倒不知道他排行老三?”
三公子微微笑道:“寶玉是嫡子,我不是。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奇怪。”
甄家的庶子?
紅樓夢原文中提到的甄家小輩,只有長得和賈寶玉神似的甄寶玉和幾個極好的姐妹,其余子孫倒是沒怎么提及。
不過甄家這么大的勢派,比賈家還盛。賈府里還有一大堆庶女庶子,甄家有哥庶子也不稀奇。
“甄三公子和我非親非故,倒辛苦你來看望我。”陳致諷笑道。
三公子微微一笑,對陳致言語中的諷刺不予理睬,溫和道:“我可惜陳公子的大才,害怕世間少了一份才情,有意助公子脫離苦海。”
陳致似笑非笑:“原來你是來收服我的?”
三公子也笑道:“收服這個詞我不喜歡……我喜歡說‘請’這個字。”
陳致不置可否,笑道:“前幾日貴府甄二老爺說受人之托,來為我說和,幕后之人,應該就是你吧。”
說到這里,他收起笑意,目光冷峻、清澈湛然,問道:“那么甄三公子應該收到那幅字了,我今日想和三公子論一論史,就說說劉邦入咸陽約法三章這個典故,如何?”
“我想請問,三公子如何看漢高祖盡廢秦法,卻獨留下‘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這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