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注意到，身旁的姬命那張精致到能夠讓很多女人都自慚形穢的臉龐上刻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不知道是不是幾天前的那次死里逃生讓他對危險產生了難以擺脫的恐懼。

不過從姬命的嘴角，江夜看到了一絲古怪的扭曲，似乎是在極力隱藏著什么。從他的角度看去，姬命嘴角的弧度看不出是哭是笑。

黑暗里傳出的動靜正在逐漸向兩人靠近，那是一種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叩擊地面而發出的清脆響動，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尖銳刺耳的剮蹭地面發出的聲響。

來了！

江夜注視著眼前的黑暗，直到“它”出現在視野之中。

看清來者后，姬命驚呼出聲，他捂住嘴巴，將剩下的恐慌扼制在喉嚨中，同時腳下不自覺地連連后退。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它”，竟是一只巨大的手掌！

那只手掌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紫色，上面布滿了血痕與褶皺。指尖長出了鋒利而尖銳的黑色指甲，細看之下，指甲上似乎還掛著鮮血。

此時這只手掌正用小指與大拇指支撐著地面，其余三根手指緩緩豎起，將掌心暴露在了兩人的面前。

姬命再也遏制不住心頭的恐懼，腳下一軟，癱倒在地。

只見掌心之中長著一張酷似人類的嘴唇，那張大嘴正在作出咀嚼的動作，而在潔白整齊的牙齒之間，能夠看到人類的血肉拉扯出的絲線。

在它張開嘴的一瞬間，一顆人頭在猩紅的舌頭上一閃而過，似乎是被吞了下去。

不知道它從哪里找到的“食物”，有可能就是從下面的甲字號獄里，也不知道那個可憐人是關在甲字號獄里的囚犯還是守衛牢獄的獄卒。

江夜那沒來由的熟悉感果真應驗了。

他確信，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個生物絕對不是妖魔那么簡單……

與三年前的“魔天教妖魔制造案”中肆虐白帝的罪魁禍首帶給他的感覺一樣，眼前的怪物周身散發著肉眼可見的邪惡氣息，那是只有真正的魔族才會擁有的壓迫感。

江夜與對面的手掌似乎正好對上了“眼”，那手掌突然停止了咀嚼。

“聽我指示，準備好往上層逃。”江夜小聲地一旁的姬命溝通，確保他聽明白了自己的話語。

雖然剛剛完成突破，可江夜完全沒有對抗這只手掌的意思。

三年前，面對剛剛出世的魔族，他們可是集結了——算上趙吉，四個人的力量才堪堪將其擊敗。

那時候，李旭和張若虛皆是七品，兩個七品、兩個九品，才勉強換來的慘勝。

而眼前的這個“鬼手”，恐怕危險程度還在三年前的那個魔族“新生兒”之上……

掌心的大嘴蠕動了兩下，像是吞咽一般將口中的食物殘骸一口吞下，同時猩紅的舌頭舔舐著嘴唇上留下的鮮血。

在將一切都吃干抹凈后，掌心的大嘴滿意地打了個飽隔，然后嘴角一咧，朝著江夜露出了一個邪異的笑容。

隨后，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張嘴合上的同時，像是傷口愈合一般，一點一點收縮，最后慢慢收進了血肉之中，只留下一條縫隙。

那條縫隙抖動了一下，猛地張開，這一次卻是展露出了一只眼睛。

掌心的眼睛有著眼眶、眼瞼，甚至連睫毛都一應俱全。眼眶中的漆黑瞳孔怔怔地盯著江夜。

大眼珠子看了一會兒江夜，隨后那只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似乎是它正在忍不住地發笑。

而當它的目光轉向一旁使勁往后縮的姬命時，江夜明顯感覺到了，那只眼睛似乎一下子怔住了。

它用拇指向前挪近了一步，同時瞳孔正在不住地收縮。

它看著姬命，目光中透著一股難以置信。

江夜順著它的目光也一同看向了身旁的姬命，此時他正低著頭站在自己的側后方，目光低垂的，隱藏在黑暗中。

突然，前方的手掌不知道從哪里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鳴響，那種直擊靈魂的尖嘯讓人心中一陣惡寒。

手掌忽然爬下，以五根手指落地的同時，指甲點地，瘋狂地向著兩人沖來。

手掌的末端連接著一截手腕，手腕的切口整齊光滑，烏紫色的血肉中隱隱能看到一截森森白骨。

“跑！”

江夜猛地把姬命從地上拎了起來，兩人拔腿便撤，向著天牢上層逃去。

江夜的速度很快，但為了照應姬命故意減慢了速度，并沒有將天雷以“纏”的形式包裹在雙腿上。

姬命大口喘著粗氣，同時不要命地跟著江夜逃命。

身后，手掌五指點地，像是一只巨大且靈巧的蜘蛛，速度同樣驚人。

一股陰風從兩人身后刮過，那種邪惡的壓迫感讓人不寒而栗。

姬命這些年來在獄司王闖的教導下，跟著其他一些年輕且還算有些武學天賦的獄卒一起習練武道，不過他們這些人沒有江夜那樣的“天賦”，至今也未能突破到八品境界。

在一陣追逐過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股邪惡氣息的影響，姬命逐漸體力不支了起來。

兩人與身后窮追不舍的手掌間的距離越來越小，眼看著它的指尖就要觸及到姬命的衣袍……

無數思緒在江夜腦中轉瞬即逝，他一咬牙，猛地停下了腳步。

反手甩出一道雷霆，將緊隨其后的手掌擊飛。

姬命差點就撞在了江夜的背上。

“你快逃吧，去找王闖大人……當然能找到夏老更好，我試試看能不能拖住它一會兒。”江夜強顏歡笑地對姬命說道。

姬命目光閃爍，欲言又止，似乎是不想將好友棄之不顧。

“走吧……”江夜輕輕推了他一把，姬命稍稍踉蹌。

回頭看了最后一眼，姬命便轉身跑開。

望著那道逐漸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江夜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對于旁人死亡一向淡漠的他為什么會做出獨自斷后這樣危險的決定，他不是一個會去舍己為人的好人。

是因為那一次遇襲時，姬命毫不猶豫地轉身，替他擋下了那一刀嗎？

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當初他眼睜睜地看著曾給予了自己許多慰藉的葉小舟母子倆命喪黃泉，江夜尚能做到面不改色。那時的他認為，葉小舟的死是既定的死亡，是合理且沒有異議的死亡——那是在她深陷泥沼之后，一步步自行走向的死亡，那是可以預見的死亡，即使過程發生了些許變數。

在葉小舟的死亡之中，有他沒他并不會產生什么樣的區別。

就算他第一時間干預其中，出言相勸，葉小舟就能躲過這命定之死嗎？

并不會，她只會跳入另一個漩渦里，再次掙扎著走向另一個死亡。

他曾經試圖延緩這樣的死亡的到來，即使是只能拯救葉小舟一個人。他嘗試了，結果卻是映證了他的想法。

或許這就是所謂“宿命”，江夜從來沒有生出過對抗宿命的想法，這或許就是他生性涼薄的原因所在吧……

可人總是會變得，就像這一次，就連江夜自己都沒有明白為什么會去試圖拯救他人，或許又是對于“宿命”的另一次實驗吧……

天雷依舊對魔族有著克制作用。

看著全身因為天雷的攻擊而散發出一縷縷黑煙的手掌發出憤怒的尖嘯，江夜苦笑了一下，喃喃道：“這要是活下來了，可得讓姬命那家伙好好報答報答我啊……”

腦海里閃過姬命那張精致的容顏，他的心里有了一點邪惡的想法，他對天發誓，就真的只有那么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