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憐惜地看向懷中的李玲兒，語氣中帶有少許的責備：

“你怎么跟來了？這一路上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吧？”

他知道，李玲兒一定是受夠了平日里的聚少離多，之前的那次遭遇刺殺亦是為她敲響了警鐘。

這次聽說江夜又要出遠門，離開相對來說還算安全的白帝城，李玲兒定是寢食難安，時刻關心著他的安危。

可她又不想讓江夜看出自己的煩憂，于是表面上故作堅強，與他道別，暗地里卻是準備好了自己的行囊，打算一路尾隨遠行隊伍，與江夜一同踏上前往永寧郡的道路。

想到這里，江夜心頭又是一陣酸楚。

李玲兒并不知曉整個隊伍的行程安排，她不知道這支隊伍會在幾時離開白帝，也不知道這支隊伍會從哪一個城門口出城。

那么她究竟是如何一路跟到了這里的呢？

最有可能的是，李玲兒一直悄悄跟在江夜身后，跟隨他去到了守夜人衙門，又隨他一道去了勾欄，一聲不吭地守候在外面。

為了準確知曉江夜何時離開，她定是一宿都不曾合眼。

江夜甚至都能想象出那幅畫面——

勾欄內燒著明晃晃的炭火盆，暖如春日。大伙們飲酒作樂，歡聲笑語。

屋外寒風呼嘯，李玲兒蜷縮在打烊了的酒館樓下，眼神堅決地望著對街小樓上的那扇窗戶，看著窗中人影撲朔，你來我往，觥籌交錯。

之后終于等到江夜隨隊離開了白帝。

這一路上，眾人趕路的速度不算太慢，她一個弱女子，掙扎著跟在隊伍后，一路餐風飲露，總算是等到了隊伍停駐，這才有機會稍作喘息，卻又被隨行的護衛當做“可疑人員”抓了起來，再看她身上的淤青，或是在推搡之間，受到了額外的皮肉之苦。

這又怎能不讓江夜心生憤怒呢？同時還有著深深的自責。

聽聞江夜的關心，李玲兒雙頰飄紅，低垂的眼眸中閃動著幸福。

她趕忙搖頭，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從未覺得過苦。

直到感受到懷中的女孩逐漸恢復了平靜，江夜這才轉向了一旁的盧敬生，恭敬地行了一禮后說道：

“此女乃是在下的家眷，并非什么形跡可疑之人。她或是擔憂在下的安危，便一路跟了過來，若是驚擾到了大人，還請恕罪。”

江夜語氣誠懇，卻是無視了周遭一眾如臨大敵的守夜人，以及那幾個自覺受到了威脅，此時滿眼怒火的朝廷護衛。

張若虛確認江夜已經鎮定了下來，這才松開了按在他肩上的手，毫不在意地甩去手指之間淋漓的鮮血。

注意到這一點的江夜，輕輕地向著張若虛道了一聲“抱歉”，而后者卻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

江夜自然知道張若虛為何阻止自己。

他們這些人剛剛犯過錯誤，隊伍的領隊還是梁玉瑾的父親梁蕭，此時父子倆定是時刻緊盯著自己，如果自己在這里出手，殺死了這些護衛，這把柄便算是落在了他們父子手中，到時候梁蕭定是會借此機會，把自己往死里整。

盧敬生聞言揮了揮手，示意那些將江夜包圍在中央的守夜人們退下。

“原來是這樣，”盧敬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點頭表示理解，同時又面露疑色道，“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為什么她不曾開口解釋一下呢？想必只要報上你的名字，這些護衛也不會太過為難于她。”

“她……說不了話。”江夜解釋道。

“這……是老夫唐突了。”

盧敬生這才注意到，兩人見面之后，女孩的確是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關心家人的安危乃是人之常情，對于令夫人的此行此舉老夫感同身受。不過此次遠行并非遠足踏青，一路上恐怕都不會太平，今晚你們好生相聚，明日老夫派人護送令夫人返回白帝，如何？”

盧敬生對待江夜可謂不薄，只因兩句詩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盧老話音剛落，那邊的李玲兒立刻重又面露懼色，腦袋像撥浪鼓一般搖了起來，顯得格外的抗拒。

江夜趕忙安撫她，同時猜到了她心間所想：

“你不想回去，想跟在我身邊，是嗎？”

聞言，李玲兒又像小雞啄米一般點了點頭。

對于李玲兒，江夜心有愧疚。

當初會將她留在身旁，完全是因為一時的鬼使神差。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一直過著無比壓抑的生活，見慣了一路上的餓殍遍野，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便會像它們一樣成為路邊的一具無名尸體。

第一次有機會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唯一的念想便是身旁有人與自己一同分享這樣平凡的喜悅。

那時候的江夜覺得，有人的地方才有家。

而李玲兒給了他關于家的念想。

可當他逐漸安定了下來，一步步開始有了立身之本，同時在金手指的幫助下，獲得了長久的壽命，他不自覺地開始忽視身邊的人。

他在帝都購入了宅院，將李玲兒安置其中，卻疏于去看望她。

執著于自身的修行，為即將要到來的亂世做好準備。

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在李玲兒的世界里，自始至終可能就只有他一個人。

江夜深知自己有愧于這個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下意識地躲避這份牽掛，畢竟他憑借金手指，幾乎可以擁有無盡的壽命，而身旁的這個女孩，終有一天要離他而去。

不拾起這份牽掛，分開的時候就不會痛苦。

或許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江夜始終在恐懼著結局的到來。

可是這一次，江夜還是決心要握緊那雙手。

“盧大人，在下懇請您準許她留下，在下定會照看好她，不會影響到隊伍的行程，更不會影響到此行的任務。”

這一次，江夜語氣堅定。

盧敬生緊盯著那雙漆黑的眸子，沉吟許久。

一旁，梁蕭第一次開口道：

“大人，這不合規矩，哪有守夜人執行任務時還隨行攜帶家眷的？江夜，你屢次破壞守夜人的規定，我定會如實上報大統領。等到回去衙門，定將嚴懲不貸！”

客堂中的氣氛再次凝固起來。

許久之后，盧敬生才慢悠悠地說道：

“老夫的夫人也歲數不小了，此行正好缺少婢女照料，不如就讓令夫人屈尊偽裝成婢女伴其左右，一路上也算有個照應。”

“大人，不可！”梁蕭聞言，立刻出言喝止。

第一次，盧敬生身上升起了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嚴，他瞪視著這位守夜人子夜，當仁不讓：

“梁子夜，老夫此次自愿接下永寧郡郡守一職，本著為國為民之心，即使是龍潭虎穴，也在所不辭。老夫本準備孤身前往，可拙荊聽聞此事，當即開始收拾行囊，不顧老夫勸阻，意欲同往，此乃夫妻之相濡以沫。江小友與其夫人之情，同為如此。老夫相信，如果是梁子夜與令夫人，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來。此事到此為止，還望梁子夜給老夫幾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