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在外多年的二叔突然回來了,在這個四處都是戰亂的特殊時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宋弦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跟著二叔,因為他是整個宋家最幽默風趣的人,也不會像父親那樣逼著她每天鍛煉。
從侍女那得知二叔在父母的院子里,小宋弦毫不猶豫扔下手里的玩具,蹬著小腿就跑了過去。
“二叔二叔二叔!”
清脆的童音在院外響起,宋植瞧了自家大哥一眼,果不其然見他臉黑了,噗嗤一下笑道:“大哥,小孩子都是愛蹦愛跳的性子,就算小弦是你的嫡長女,也好歹尊重一下小孩子的天性嘛。”
“你就慣她吧?!彼午鶉@了口氣。
說話間,小宋弦已經進了院子,輕快的腳步一下子沉穩起來,看著一點也不像六歲的孩子。
“父親,二叔?!毙∷蜗业难劬υ谒沃采砩贤A艘粫海娝吃诤竺娴氖智那纳斐鰜沓约赫惺郑滩蛔澚搜劬Γ澳镉H呢?”
宋琦裝作沒看見叔侄倆的小動作,指了指房間里面,“她在里面?!?
三人移步到內間,只見一個雍容華貴,美若天仙的女人坐在榻床前。
這便是宋弦的母親,陳氏的小姐,也是天元大陸最美的女人。
很多人都可惜母親是毫無修為的普通人,但宋弦卻覺得沒什么不好,反正有宋家和陳家在,母親永遠都不會受苦。
陳環玉聽到聲音,轉頭朝三人噓道:“你們小聲點,她睡了。”
“小弦,快來看看……”
她睡了?誰睡了?
小宋弦疑惑,慢慢湊上前,只見一個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嬰兒睡在里面,似乎是感受到陌生的氣息靠近,小臉一皺,便睜開了黝黑清亮的眼睛。
“欸,醒了?!标惌h玉笑了笑,輕聲對小宋弦道:“小弦,這是你二叔的孩子,是個女兒,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哦?!?
妹妹?
小宋弦眼睛一亮,“是像小希那樣的妹妹嗎,我喜歡!”
她猶豫一會兒,看向陳環玉,得到她的肯定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嬰兒舞動的小手,笑著道:“妹妹,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會保護好你的,你要叫我姐姐哦。”
“吉吉……”
小宋弦嘴巴一嘟,糾正道:“不是的,是——姐——姐——”
“吉吉,吉吉!”
三個大人都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其二
父親和二叔這次回來很快又要離開了。
與魔族的戰爭逐漸焦灼著,他們也是百忙之中抽了一點時間回來。
臨走前,小宋弦被帶到了父親的書房。
那不是宋弦第一次進去父親的書房,但總覺著那天的書房與她平時見到的書房都不一樣。
“宋弦,你是我的嫡長女,也是整個宋家的嫡長女,你一定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守護好宋家,守護好母親,守護好你的弟弟妹妹們?!?
“是!父親放心,我一定會盡快長大,守護好整個宋家!”
其三
隨著十九逐漸長大,很多人都意識到了她的問題。
十九是一個天生有靈魂缺陷的人……
小宋弦聽到了弟弟妹妹們偶爾從嘴里吐露對十九的惡語,即使他們沒有這么想,也對此沒有意識,但這種不好的風氣一旦形成,就很難扭轉。
她當即把訓練場的所有弟弟妹妹們召集在一起,一臉嚴肅道:“十九是我們大家的妹妹,要保護她,愛護她,不能欺負她,知道了嗎?”
作為宋氏這一輩的嫡長女,雖然小宋弦現在只有八歲,但在小輩們的心里依然有著極深的威嚴。
“知~道~了~”
小宋弦滿意地離開訓練場,她擦了擦身上的汗,先去看了熟睡的十九,再來到母親的房間。
陳環玉坐在榻上做衣服,小腹微微隆起,整個人都充滿著母性的光輝。
小宋弦輕輕碰了碰母親的肚子,手心忽然被撞了一下,她瞪大眼睛,抬頭看向母親興奮道:“娘親,剛剛是不是弟弟動了一下啊!”
“是啊,他在和你打招呼呢!”
“弟弟肯定很想快點出來和我們一起玩?!毙∷蜗覝惤溯p聲說:“弟弟,你別急,還有三個月你就能見到我和小希、十九了,我們都是你的姐姐哦。你在娘親肚子里要乖乖的,不能讓娘親太辛苦知道嗎?”
小宋弦又去看了十九,她已經睡醒了,但眼神還是懵的,無意識的張口吃著奶娘遞過來的奶糊。
“姐姐!”
小宋弦笑著上前,隨她坐在一起,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問奶娘:“十九這幾天還好嗎,吃飯睡覺都正常吧?”
“一切正常……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昨夜忽然哭鬧不止,還好有二公子留下的丹藥,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突然哭鬧不止?”小宋弦眉頭一皺,看著十九,心里忽然緊促地跳了一下,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其四
宋弦至今還記著那天發生的所有細節——
蕪陵忽然吹起了像是永不停息的狂風,將院子里父親種的梨樹吹斷了;原本已經熟睡的十九忽然大哭起來,把睡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深夜本該寧靜的宋府一瞬間忙碌起來,但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東西即將沖破牢籠將她所有的一切都摧毀。
小宋弦被吵醒了。
她繞過守夜的侍女離開小院,卻發現整個宋府燈火通明。
就像小孩子不安時天生會去找自己最依賴的人,她下意識來到母親的院子,卻聽到了母親凄厲的慘叫和壓抑的哭聲。
短暫的沉默后,里面忽然慌亂起來。
“快,找醫者過來?!?
“去準備熱水和白布?!?
“我去拿丹藥?!?
“……”
這是……怎么了?
宋弦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她害怕地退后兩步,又瘋了似的沖進院子,大人們顧不得她,一盆又一盆血水從房間里面端了出來,又再次進去。
她感覺手腳冰冷,牙齒打顫,捏著手靠近房間。
等在外面的三叔發現了她,將她緊緊抱住大喊道:“小弦,你不可以進去!”
“為什么,我是娘親的女兒,為什么不可以進去。到底發生了什么,三叔,三叔,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
其實早熟的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希望從別人口中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好像這樣就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粉飾太平。
可是她不要糊涂,她是母親的女兒,父親不在身邊,她就應該擔負起作為子女的責任去照顧好母親,在她難受的時候給她力量,在她痛苦的時候給她安慰。
“三叔,現在母親正是需要我的時候,請您讓我進去。”
小宋弦堅定地看著宋錦,掰開他的手進入了房間。
撲鼻的血腥味讓宋弦更難受,她看到好幾個醫者圍在母親身邊,床上的血和羊水流到了地上。
母親大汗淋漓,臉色青白,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
她擠進床邊,雙手握著母親冰冷出汗的手,一遍遍呼喚母親:“娘親,娘親,我是小弦,你能聽到嗎,堅持住,娘親……”
她看到醫者從母親裙下捧出了一塊已經成型的血肉,那是她的六個月大的弟弟,她看著逐漸被醫者拿遠的弟弟,又看著氣若游虛的母親,壓抑的心徹底崩潰,忍不住大哭起來。
“娘親!娘親!弟弟!弟弟……”
她一直知道世事無常的,一場大雨可能造成一年的澇災,一次沖撞可能導致一家人吃不上飯,一次隨口的辱罵可能招來滅頂之災……
她一直是知道的,可是她沒有想過像宋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倒塌也只在一瞬間……
祖父,外祖父,父親,二叔死在了戰場……得到消息的母親悲痛欲絕導致流產,即使他們給嬰兒渡過了無數靈氣,也依舊沒有救回來……
更讓小宋弦無助的是,他們都說是二叔出賣了大家,他們都說宋植沒有死,他逃進了蒼銀海。
“本來宋植沒有在那次計劃里的,他突然過去就是為了聽這次計劃,然后給魔族告密?!?
“他又和魔族沒有關系,怎么可能突然這樣?”
“哼,你還不清楚嗎,宋植的天賦本來就比宋少主高,但他卻沒有被選為少主,肯定是心里早有不滿了!”
“還有,宋植這些年一直在蒼銀海那邊,表面上說打探情報,其實是為了和魔尊搭上關系,說不定,他早就背叛我們修士了!”
“只有他的尸體沒有找到,他肯定逃去魔族那邊了!”
“該死的宋植,是他害死了我的娘親!”
“該死的宋家,是他們害修仙界慘敗!”
“該死……”
真的是二叔做的嗎?
真的是二叔害死了父親他們嗎?
她該怎么做才能讓母親好起來,她該怎么做才能讓宋家好起來,她該怎么做才能讓自己好起來?
母親在靜養,小希被三叔拘著,弟弟妹妹們又什么都不懂,小宋弦回過頭看向四周,發現自己竟然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渾渾噩噩的,不知不覺來到了十九的房間。
奶娘聽說了外面的傳言,已經自請離開了,如今只有一個小丫鬟在照顧十九。
她看著捧著撥浪鼓笑的十九,眼淚忽然流了下來,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十九歪著頭看她,忽然嘴巴一癟,眼淚汪汪地爬向她。
“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十九,我該怎么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小宋弦將十九緊緊抱在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