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炎細觀一番范賁的神情,又聽到了范賁對自己的首肯,認為時機已到,于是將范碧托付與自己的玉牌拿出,向范賁奉上。
范賁初見玉牌,乍是一怔。
緩緩將玉牌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如磋如磨,傾心細細甄辨。
未有須臾,卻見老祖父已經以眉遮目,禁不住淚眼瀾潸。
范賁一雙淚眼,緊緊盯著玉牌上的“亮”字,見字如面,見牌亦是如見人,如今玉牌尚在,而佩玉之人卻不見,那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試問哪一位至親之人能夠經受住此等噩耗?
“何處拾得?可還有我兒孫音訊?”范賁嘆著氣問道。
年過耄耋,最經不得情緒過激,因此任何喜怒哀樂都會化作一聲喟然長嘆。
“丞相切莫哀傷,實不相瞞,此玉牌正是丞相孫女范碧托付于我,務求我能見到自己的祖父,以圓天倫之敘!”
哦?難道我兒的碧兒還活著?范賁趕忙以喑啞的聲音問向劉炎。
劉炎自是不敢再有所隱瞞,便將自己如何結緣范碧,救贖范碧,袒護范碧,疼愛范碧,以及如何奪關斬將來到這里,十分詳細的向自己的岳爺爺交代清楚。
范賁和藹的聽完劉炎的一番自敘,方才失魂悲慨的臉色終于漸漸重歸平和,五味交雜的內心又都化作了一聲長嘆。
“呵呵~沒想到老朽已近奉天之日,上蒼竟然還給老朽降下了一雙金童玉女一般的好孫兒!”
范賁即刻把住劉炎小臂,親切的言道。
“我聽聞鄧將軍言,你乃是安樂公劉玄之子?”
劉炎點頭應是。
“呵呵!當年安樂公顛沛流離,初到成都時,還不曾有你這個娃兒呢~!想不到我范氏在受昭烈帝敕封百年之后,竟然能與昭烈玄孫締結殊親!莫非這便是蒼天的運數么?”
鄧定看在一旁,自然也吃了一驚。
平白無故,范賁竟冒出來一個孫女,竟然還慷慨收下了一位孫女婿,關鍵是這位孫女婿剛剛還在玩弄自己,對自己出言不遜!
這讓鄧定開始擺不正自己的心態,可當著范賁的面,卻又不敢再對劉炎吹胡子瞪眼,此時只能是一副怏怏姿態。
眼見范賁與新得的孫女婿劉炎,越來越熱絡,卻將自己晾在了一邊,說好的商議復國大計,此時竟然拋在了腦后,鄧定自然是要發點牢騷了,于是在一旁佯作寒暄,撇嘴說道。
“丞相今日獲悉至親喜訊,情緒激越,不宜再靜心商議,我看復國之議不如改日再談?”
此語忽然點醒正在遐想天倫之樂的范賁。
范賁久在山中,韜光養晦多年,今日見到年紀青驄的孫女婿劉炎,卻一朝來了興致,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劉炎,率然說道。
“無妨,既然已經獲悉碧兒喜訊,那便更要助我孫兒早日脫離晉軍侵淫!”
隨即緊握劉炎小臂,攤在桌案上,坦明懷抱向二人說道。
“炎兒能不折一兵一卒,便奪關斬將,頗有巧智,鄧將軍身負武略,只是稍疏文韜,炎兒可為老朽內助,并助將軍參贊軍機!”
此話一出,劉炎與鄧定皆感驚異,只是這兩廂驚異,卻迥然不同。
鄧定之驚,自然是沒想到這小子初來乍到,憑著姻親關系,受到丞相寵愛,本以為只是在青城山上多了一位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而已,丞相竟然舍得讓自己的孫女婿在我麾下為參佐,這確實是讓自己沒有想到。
而劉炎此時,也頗能看出,如今的這個新成漢政權,范賁名義上被擁為丞相,實際上只負責以其天師道威望來維系徒眾,而具體的軍事與外交的決策與指揮權,全在鄧定,可謂是成漢的柱國大將軍。
范賁讓自己做他的助手,并輔助鄧定參議軍事,這倒并不能看出范賁與鄧定之間會有嫌隙。范賁如此做,反而是給鄧定吃了一顆定心丸,成漢政權的軍事指揮權始終是他鄧定的。
范賁似乎也是在借故敲打自己,莫要再與鄧定唱對臺戲,青城山本來就巴掌大的地兒,此時何必還要分個蝸角之利?
既然鄧定又重新把話題掰了回來,于是他乘機向范賁建言,獻上自己籌謀許久的復漢大計。
“若要奪蜀復國,以我所料,必須先攻入成都,方可號令蜀中偏散士眾。如此,進可圖三巴、退可守堅城,此乃為上策!”
“丞相鈞意如何?”
卻見范賁白眉遮目,難見阿堵神光,對鄧定的獻策未置可否,只是轉而看向劉炎,緩緩說道。
“鄧將軍已經建策,炎兒也可一言。”
而然此時,劉炎在一旁聽到鄧定之策,心中已經是一陣暗諷了。
呵呵~如史所載,鄧定這個坑哥終于要給自己挖坑了。
堅守成都?被周撫與司馬勛南北圍困,堅守等死嗎?
劉炎一點也不擔心鄧定會攻不下成都,畢竟按照歷史發展,成都的城門校尉隗文已經準備好獻門了,直接開門揖盜,迎接鄧定,趕走楊謙。
然而,關鍵是奪得成都之后,如何進行下一步的戰略決斷!
鄧定的決斷是率眾堅守成都,此謀也確實完全與史上記載吻合:
鄧定率領成漢舊部萬余人,趁桓溫離蜀之機,再起叛亂,與隗文里應外合,攻進成都,趕走楊謙即刻迎立范賁為主,結果就開始了與周撫將近兩年的成都保衛戰。
然而,成漢堅守成都,坐視成都被圍,而沒有趁人數正盛、斗志正旺之時,進行戰略突圍,試圖去打破晉軍正在形成的封鎖,而最終被源源不斷援軍入蜀的晉軍實現合圍。
不試圖切斷晉軍的援軍路線而坐守成都孤城,等到晉軍不斷經年累月從漢中與荊州調援軍,增兵城下之時,成都始終沒有援助,拖個一年半載,也就人心渙散,再難堅守了。
其結果只能是被周撫全殲在成都城內!
歷史就是最好的試驗場,鄧定據守成都,以期以成都為中心再四面攻城略地的戰略是行不通的!是畫地為牢,自掘墳墓!
蜀地自古山川形勝,歷代有識之士皆以為當以據守為上策。
而然那只能是在全據蜀中之時,若是只據得成都,便敢與已經掌控半蜀之地,并且能夠聯通漢中與荊州的晉軍拼消耗、頓堅城,其結果只能是敵人越打越多!
而自己就那么一萬個人頭,前期砍一個便少一個,后期更是餓死一個是一個……
念于此,劉炎在岳爺爺范賁詢問下猶自謹慎言道。
“在下以為,成都勢在必得,但決不可以成都為堅城固守,而是要盡出士眾,趁起事之初士氣正盛之機,步步進驅周撫,尋機將其趕出巴東,重軍封鎖夔門,此乃是全蜀之策!”
“公子怎么能出此言論?”
即便鄧定在范賁身邊,也禁不住向劉炎問難。
“公子實在是不懂軍機,皆是紙上談兵,只圖異想天開!”
“晉軍鎮蜀兵眾幾近三萬,如若不取采取守勢,而貿然進攻周撫精銳主力,以我萬余兵力如何拼得過三萬晉軍精銳?”
劉炎看了眼鎮定如金佛一般的范賁,心里面來了些許膽量,微笑著面對鄧定,打趣一般的說道。
“將軍可別忘了,這三萬晉軍主力里面,還臥著一個蕭敬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