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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荀子:性惡論

在漢代以前,儒家真正的傳承人除了孟子,還有荀子,所以司馬遷將二人一并寫入《孟子荀卿列傳》。司馬遷說自孔子去世后,“孟子荀卿之列,咸尊夫子之業(yè)而潤色之,以學(xué)顯于當(dāng)世。”同時,《史記·呂不韋列傳》中又稱:“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說明在西漢初年,荀子還有著相當(dāng)大的影響力,直到唐代,韓愈列出的道統(tǒng)中,方去掉荀子獨剩孟子。但若以政治成就來論,荀子似乎在孟子之上,他培養(yǎng)出的弟子李斯擔(dān)任過秦國的丞相。但是他本人沒有這么幸運,沒能身居高位親自實現(xiàn)自己的主張,而是退居蘭陵,著書立說,以此來伸張儒家思想,反擊異端學(xué)說。

荀子身處戰(zhàn)國時期,那個時期各派都會伸張自己的學(xué)說,對此荀子一一予以批駁,他在《非十二子》中起首即言:“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天下,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荀子說,有很多人在粉飾自己的異端學(xué)說,擾亂天下,利用虛偽夸張的卑劣手段,使天下人不能分辨是與非、治與亂,所以他要一一揭示這些人的嘴臉。他所批駁的十二位著名學(xué)人分屬于墨家、道家、名家、法家,同時也包括儒家中的不同派別,甚至批駁了子思和孟子。

荀子學(xué)說的主要特色是天人之分。孔子罕言天道,從子思開始注意天道問題,孟子接續(xù)了子思的觀念,認為“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孟子·離婁上》),誠是天的準則,追求誠是做人的準則。荀子的觀念則與之相反,認為天跟價值、秩序、道德都無關(guān),天是自然的存在,無意志,也無義理。在這方面他所說的最著名的一段話是:“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yīng)之以治則吉,應(yīng)之以亂則兇。”(《荀子·天論》)

荀子說,天道有自己的運行法則,它不因為堯的仁而存在,也不因為桀的殘暴而消亡,用合理的措施來應(yīng)對天,就是吉利,否則的話就是不吉利。荀子是想說清楚天道與人道是兩個體系,各有各的職責(zé),孟子則把天道德化。荀子將天與道作了兩分法,這是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突破,為此他受到了宋儒的批判。

在荀子之前,人們把很多問題歸為上天的旨意,以此為借口對人所做的事情不負責(zé)。荀子覺得人可以對天災(zāi)不負責(zé),但人的不作為,就是人的責(zé)任。他在《天論》中說:“雩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

儒家特別重視祭祀,有著各種各樣的祭祀活動,其中也包括對天的祭祀,那么祭天到底有沒有用呢?有人說,祭神求雨而下了雨,這不正說明祭祀是有用的嗎?荀子卻認為這沒什么,就如同沒有舉行祈雨儀式而天下雨一樣。人們往往在日食月食時舉行儀式來求救,在天旱時祭神求雨,通過占卜來決定國家大事,這么做并不是因為通過祈求能夠達成心愿,而是通過儀式可以表達對老百姓的關(guān)切。君子知道這只是一種儀式而已,但老百姓卻以為這是神靈,然而,順從人情做些文飾是無害的,如果真認為有神靈,那就兇險了。

可見祭祀只是一種做給人看的儀式,并不能使上天給予多大的幫助,但荀子仍然認為,舉行這種儀式是有價值的,其所謂的價值,就是荀子最看重的禮。在荀子那里,禮乃是“道德之極”(《勸學(xué)》),同樣也是“人道之極”(《禮論》)。

對于禮的重要性,荀子《非相》中首先提出問題:“人之所以為人者,何已也?”人之所以為人,究竟怎樣分辨呢?荀子的回答是:“人之所以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因為人能辨別上下貴賤長幼親疏各種秩序,這就是儒家所說的禮,禮是無處不在的,就如同人餓了想吃、冷了想暖、累了想休息一樣,喜歡得到好處而討厭各種不利,這是人天生就有,不需要學(xué)習(xí)就具備的本性,也是大禹和夏桀都有的本性。人與動物的區(qū)別,也是因為人懂得秩序,懂得禮。所以荀子強調(diào)“人道莫不有辨”,也就是人類社會的根本就在于有各種等級的區(qū)別。他進一步說:“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禮。”

孟子的思想核心是仁義,荀子則是以禮義來取代仁義。對于禮的起源,《荀子·禮論》篇稱:“禮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

禮興起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為人生來就有欲望,欲望得不到滿足,于是就去追求,而人的追求如果沒有限度就會產(chǎn)生爭奪,爭奪就會產(chǎn)生混亂,混亂就導(dǎo)致無法收拾的局面,過去的圣王厭惡出現(xiàn)這樣的混亂局面,所以通過制定禮儀來區(qū)分等級,以此來調(diào)節(jié)人的欲望。如果沒有這樣的調(diào)節(jié),社會財物就會被欲望耗盡,所以滿足部分欲望,抑制另一部分欲望,這就是產(chǎn)生禮的原因。故而,禮起到了平衡社會關(guān)系的作用,同時也起到了滿足人們合理需求的作用。按照荀子的話來說,“故禮者,養(yǎng)也”(《荀子·禮論》)。

就人性而言,荀子的觀點跟孟子相反,他主張性惡論。《荀子·正名》首先談到了何為性:“散名之在人者: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yīng),不事而自然謂之性。”人本身有各種屬性,生下來就如此的,叫作天性,天性是陰陽之氣相合而產(chǎn)生,精是與外物接觸后相互感應(yīng)的結(jié)果,所以不經(jīng)過人為加工,自然而然就叫作本性。他以此來強調(diào),性是生命中天然的一面,而不是生命的全體。

《荀子·性惡》明確提出了:“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荀子斷言人性是惡的,而人性表現(xiàn)出來的善并不是本性,接著他舉出了如下例子:“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

在荀子看來,人天生就喜好利益,如果順應(yīng)這個天性,就會出現(xiàn)爭搶,謙讓就會因此而消失;人生來就有嫉妒憎恨之心,如果順著這種本性,就會產(chǎn)生殘殺陷害的行為,于是忠誠、講信用的美德就消失了;人生下來就喜歡耳目之欲,如果順應(yīng)這種本性,就會產(chǎn)生淫亂,禮法也就消失了。所以說,放縱人的本性、順從人的情感,就一定會產(chǎn)生爭奪,會出現(xiàn)違背等級、名分,甚至導(dǎo)致暴亂。所以說,人必須要有老師的教導(dǎo),要有法度的教化,要有禮儀的引導(dǎo),然后才能使人變得謙遜,合乎禮法,從而使社會得以安定。

如何來證明這種判斷呢?荀子舉出了這樣的例子:“今人之性,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荀子·性惡》)人的本性是餓了就想吃飯、冷了就想穿暖、累了就想休息,但現(xiàn)實的狀況是一個人餓了,他看到父親兄長而不敢先吃,這是因為要謙讓;盡管累了,但看到父親兄長,卻不敢要求休息,這是因為要有所代勞。所以荀子認為,兒子對父親謙讓、弟弟對哥哥謙讓,等等,這種做法“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也就是說,這么做是違背人的本性的,所以其結(jié)論是:“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由此說明了人的本性是惡的,他們顯現(xiàn)出的善良行為,是人為的,這種行為是后天形成的,而非先天具有,這是社會教育的結(jié)果。

針對孟子提出的“性善論”,荀子直接展開了多層次的批判。《荀子·性惡》載:“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已。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圣王、惡用禮義矣哉?雖有圣王禮義,將曷加于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惡。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

孟子提出,人的本性是善的,荀子明確地說,這種說法是不對的,凡是古往今來,天下人所說的善,就是合乎法度,遵守秩序的,所說的惡,就是偏邪陰險,悖道作亂的。這就是所說的善與惡的分別。如果真認為人的本性天生就是合乎法度、遵守秩序的,那么就用不著出現(xiàn)圣王,也用不著禮義了。因為在人性善的觀念下,沒必要有圣王和禮義。但現(xiàn)實情況并非如此,因為人的本性是惡的,古時的圣人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要設(shè)立君主的權(quán)威來統(tǒng)治社會,通過倡導(dǎo)禮義來教導(dǎo)人們,制定法度來治理人們,加重刑罰來防止人們犯法,這樣才使得天下安定有序,讓人行為善良。所以說,這是圣王治理和禮義教化的結(jié)果。因此,荀子認為:“凡禮義者,是生于圣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荀子·性惡》)

按照荀子的理解,孟子認為性善是天生所具有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既然每個人已經(jīng)是生而為善的了,那么圣人和禮義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其言外之意,禮義和法度存在的必要性和正義性,只有在人性惡的前提下才能夠成立。荀子認為,性善的主張會削弱圣王和禮義的必要性。所以他認為:“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shè),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荀子·性惡》)

荀子認為,孟子的人性本善說不能得到檢驗,也無法得到推廣實行,因為人性本善,就去掉了圣王、取消了禮義,而本性惡才是贊同圣王與推廣禮義,因此說,人的教養(yǎng)是后天禮義教育的結(jié)果。《荀子·勸學(xué)》中有這樣一段最為人熟知的比喻:“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zhì)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xiāng),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蓬草天生長得彎彎曲曲,隨風(fēng)滾動,但如果它長在麻叢中,根本不用扶持它,自然就能長得筆直,這是因為,如果它長不直的話,就見不到陽光活不下去。如果將一把白色的沙子扔在污泥中,自然也看不到一點白色,芳香的白芷如果泡在了臭水里,即使是君子也不愿意接近,普通人更不愿意佩戴,這并不是它本質(zhì)不好,而是因為它被臟水浸泡的結(jié)果。因此,君子居住一定要選擇友好的鄰居,出游在外一定要親近有品學(xué)之人,以此來防止沾染邪惡的東西。荀子列出這些比喻,就是想說明,不論好的習(xí)慣還是壞的習(xí)慣,都是后天影響的結(jié)果。

他的這些觀念不被后世儒家所接受,他所提出的性惡論受到了廣泛的批判,致使他在儒學(xué)上的地位要比孟子弱得多。而實際上,他的一些觀念對后世儒學(xué)有著重要啟迪,郭沫若在《十批判書》中稱:“漢武以后學(xué)術(shù)思想雖統(tǒng)于一尊,儒家成為百家的總匯,而荀子實開其先河。”甚至,譚嗣同在《仁學(xué)》中說出這樣的話:“二千年來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二千年來之學(xué),荀學(xué)也,皆鄉(xiāng)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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