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笑道,“冷兄,你可知道,我因何在揚州?”
冷子興笑道,“小弟只聽得,雨村兄當年科舉得中,授官出京,這么多年過去,確實不知尊兄在何處高就。”
賈雨村擺手說道,“前事不提也罷。說來也巧,我現在正在林老爺府上坐館,先只是教導一個女學生,后來又來了一個京中的內侄,名字正叫賈環,怕不就是冷兄口中的環三爺。”
冷子興笑道,“這還真是巧了!雨村兄既然是環三爺蒙師,觀此子如何?”
賈雨村說道,“此子學習倒也勤勉,對我也頗恭敬,只是年紀尚小,難免有些頑劣,將來若是能一心向學,定會有個前程。”
冷子興笑道,“雨村兄這樣說,指定是差不了了!”
賈環雖然在賈雨村、林如海的教導下,課業進步很快,但是和林黛玉、賈寶玉那樣天資聰穎之人,仍然有著明顯的差距。
未來要想有所成就,就要靠勤能補拙。
賈雨村和冷子興又說了一會兒話,不免多吃了幾杯酒。
眼看天色將晚,賈雨村起身道,“天色已晚,我們可不要被關在城外才好,先進城去,再秉燭長談。”
于是,二人起身,冷子興搶先結了酒賬,出了酒肆,漫步往揚州城門走去。
剛剛進了城,正要再找個去處,忽聽得后面有人叫道,“前面可是雨村兄?”
賈雨村停步,回身看時,見是他先前的同僚,名叫張如圭。
這張如圭也是被參革職之徒,是揚州本地人,賈雨村來到林府坐館后,二人聯系上,常有來往。
張如圭如今得到消息,朝廷有意啟用革職官員,他便四處托人情找門路,準備起復。
遇見賈雨村,便把這個消息告訴與他。
賈雨村聽了,也喜不自勝,再三問準了信兒,與張如圭告別,心中開始盤算,自己該怎么籌謀。
冷子興笑道,“雨村兄的機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吶,你正在林府坐館,何不央煩林老爺,請他托付京中政老爺,只要賈家肯為你出面,雨村兄復起,還不是手到擒來?”
賈雨村當初選擇來林府坐館,就有投奔林如海,借他天子近臣的權勢,以謀將來的意思。
當即向冷子興拱手道,“多謝冷兄指點,待來日咱們在京中相會,在下再請冷兄東道。”
冷子興也拱手道,“雨村兄客氣了,小弟先祝仁兄復起順遂,前程似錦。”
賈雨村與冷子興分別,回到林府,請見林如海。
林如海聽到賈雨村的謀算,笑著說道,“天緣巧合,正好京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意欲把她接到身邊教養,已經定下明年出了正月,就啟程赴京。
“我也得到了朝廷謀起舊員的通告,已經給京中內兄去了信,詳問此事,要為尊兄謀劃一番。
“現在臨近年關,此時真正實施,要等到明年開春了,尊兄可在年前,先回鄉安頓好妻兒,到明年出了正月,和小女一路進京,有兩位內兄為你周全協佐,此事必然順遂。”
賈雨村聞言,誠心謝道,“多謝東翁代小弟謀劃,小弟感激不盡。”
定好了行程,賈雨村先行辭館回鄉,等到年關過后,過了元宵節,再來揚州,與林黛玉、賈環二人匯合,一道進京。
轉眼過了臘八,又過了七八日,賈環找到林如海,說道,“姑父,小侄意欲再去金陵一趟,這次回去后,下一次再來,不知會是何時了,所以想在金陵多留幾日,除夕之前,必定能回來。”
賈環去年年前,便回了金陵一趟,祭拜先祖。
這次雖然言明,要在金陵多住幾日,林如海也沒有阻攔他,只是仍然把劉通趙順派去,和他一起回金陵。
賈環帶著趙國基、錢槐、劉通趙順四人,乘船來到金陵,進城之后,聞到空氣里散發著烤番薯的香氣,不禁會心一笑。
去年回來的時候,就住在榮國府祖宅,這次自然也是如此。
金彩得到賈環指點,派人打通了福建與金陵之間的商路,批發番薯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雖然有聰明人,也看到了這個商機,但是金陵人口四五十萬,周邊又有諸多城池,番薯生意雖然剛剛興起,但是市場還是很大的。
金彩雖然只是榮國府祖宅的管事,但是背靠賈家,在金陵城內,輕易也沒人招惹。
番薯生意對他來說,是一門好營生,卻還不被那些真正的豪商看在眼里,所以一向還算安穩。
賈環先拿住金彩中飽私囊的把柄,又給他指了一條生財之道,雖然沒到讓金彩納頭拜服的程度,卻也在他面前,有了幾分威儀。
賈環雖然只是榮國府二房庶子,但是在金陵,就是榮國府正兒八經的主子。
賈環也沒有在榮國府祖宅肆意妄為,去賈氏祖陵祭拜過之后,就是每日在金陵城中閑逛,體察民情。
不僅在金陵的書鋪里,看到了《三俠五義》、《俠客行》、《射雕英雄傳》等書的印本,還在茶樓里,聽到有說書人,在演說這幾個故事。
賈環暗暗點頭,自己也算是為大乾王朝的文化娛樂產業,做了一點點貢獻。
這一天,在金陵城中逛了半天,正在一個茶樓里歇腳,忽然看到一個華服少年,帶著七八個男仆小廝,招搖過市,走過來。
賈環揚聲叫道,“蟠大哥!”
薛蟠聞言止步,扭頭看來,在賈環的臉上看了半天,才認出他來,咧嘴笑道,“你是......環兄弟。”
笑著走進茶樓,在賈環身邊大刀金馬地坐下,親熱地問道,“環兄弟怎么還在金陵?”
賈環回道,“小弟本來是要隨珍大哥一起回京的,不幸姑母仙逝,小弟便在揚州滯留了兩年,為姑母盡孝,這次來金陵,是年前來祭拜祖陵,不日就要回揚州去。”
薛蟠說道,“你既然來了金陵,怎么不去找我?你上次去我家拜會,我就說要帶你在城里好好玩一玩,你卻因為要祭祖推脫了,今日既然遇見,咱們可要好好樂一樂。”
薛蟠的態度,讓賈環有點意外。
他去年回金陵祭祖的時候,曾去薛府拜訪,就是薛蟠接待的他,當時薛蟠對他的態度,可沒有現在這般親熱。
賈環笑道,“我現在尚在姑母孝期之中,不太方便,等蟠大哥什么時候去京城,咱們兄弟再好好玩樂。”
薛蟠疑問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進京去?”
賈環愣道,“我不知道啊,蟠大哥要進京嗎?什么時候?”
薛蟠抬手撓頭道,“是我母親,和京中的舅舅、姨母,商量著要進京去,我是不想去的。”
賈環笑道,“這是為何?金陵雖然也繁華,但是京城乃是首善之地,繁華程度更勝金陵,蟠大哥是志在四方的大好男兒,怎么會不想去京城呢?”
薛蟠嘿嘿笑道,“實話跟你說吧,我是在金陵自在慣了,自我父親離世之后,母親不甚管我,王家的大舅,體弱多病,也沒功夫管教我,我這兩年,好不快活,到了京城之后,母親想要借住在二舅舅家中,二舅舅如今是京營節度使,位高權重,據說待子弟頗為嚴格,我要去了,必然也受他約束。”
賈環笑道,“這就是蟠大哥想差了,你也說了,王家二舅如今位高權重,必然政務繁忙,哪有那么多精力管教家中子弟,蟠大哥就算住到他們府上,只需要在二舅面前扮得乖巧一些,應付過去,也就是了,其他時間,還不是隨大哥施為?”
薛蟠抓了抓下巴,點頭說道,“環兄弟這樣說,必然是不會錯的。其實,就算我不想去,只要母親和二舅舅、姨母他們議定,我也只有聽命的份兒,總不能讓母親和妹妹二人進京,我一個人留在金陵吧。”
賈環笑道,“小弟過完年,出了正月,就要回京,原還想著,和蟠大哥下次相見,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了,不想蟠大哥也要進京,那小弟就在京中靜候大哥前來了。”
薛蟠哈哈笑道,“好說好說,我去了京中,有環兄弟你在,必然不會寂寞。”
說了幾句話,薛蟠拉著賈環起來,說道,“環兄弟跟我走。”
賈環跟著他出了茶樓,問道,“蟠大哥要帶小弟到哪里去?”
薛蟠嘿嘿笑道,“你跟著我走就行了。”
走不多遠,拐入一個陋巷,薛蟠帶著七八個長隨小廝,賈環身邊也跟著趙國基、錢槐、劉通趙順四人,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一個小門戶前,薛蟠擺了擺手,他的小廝上前叫門,把門捶得震天響。
“來了來了!”院中有人叫著,打開門,出來一個四十來歲,身材矮小,相貌猥瑣的中年人。
薛蟠挺胸腆肚道,“老齊,我現在帶了銀子來,快讓你那女兒出來,跟我走吧。”
老齊點頭哈腰道,“原來是薛大爺,小人這就讓小女出來。”
轉身回去,不一時帶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出來。
賈環在旁邊看到這幅場景,早猜到是什么事,往那女孩臉上看去,女孩雖然低著頭,但是仍然隱隱可以看到,她的眉心處有一枚胭脂痣,必是香菱無疑。
當然,這個時候,她還不是香菱,而是被拐子拐走的甄士隱之女甄英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