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有些驚疑地望著突然打開又關上的箱子，忍不住望向了格雷：“佐伊小姐她——”

“沒事。”格雷面無表情道，然后盯著離開的那兩人的背影，同時繼續說了下去：“第二種巡禮，指‘顯圣’。救主殺死了七頭罪之獸，也消弭了第七獸所化作的‘大巡禮’，軀體更是化為了美德教會五大教團的‘基石’。此后，負責掌管圣軀的圣女們，千年以來便始終在執行著最初的神諭——每一年之中都要花一半的時間在外巡游，好將救主的神恩盡量播撒出去，這就是‘顯圣巡禮’。”

“贊美主，贊美圣女的圣德與慷慨。”約書亞點點頭，然后嘆了口氣，“也希望希達能有幸沐浴救主的神恩。”

然后他迷惑地問道：“但是，不管是大巡禮還是顯圣巡禮，與我們今天的奇怪經歷……好像感覺都沒什么關系吧？”

格雷沒立刻回答，只是繼續將視線越過約書亞的肩膀，望向篝火。

篝火邊此時也已經只剩下了商隊主人一個人。他醉醺醺地躺在那里，翻來覆去，正拍打著地面，哼著不成調子的歌，時不時地自顧自笑出聲來。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的聲音了。剛才進入黑暗的那四個人，已經像是不知何時已被黑暗完全消化。

由于醉漢們個個都忘了添柴，營火也快要燒滅。火光虛弱，于是原本被驅散的黑暗悄悄地流淌回來，擠壓著營火的光圈，更將其與格雷這邊由小燈照耀的小小光圈徹底隔絕開來，化出兩個孤島。

營火邊的光圈，已經回縮到了火堆數步之處。

光圈邊緣，一只皮膚蒼白的手悄悄出現在那里，在距離商隊主人亂動的雙腳已經極近之處，等待著，忍耐著。

“還有呢？”格雷問道，一邊繼續死死地盯著那只手的動態。

約書亞并不知曉背后正在發生的事情。他認真想了想，最后搖頭道：“不，我不知道其他被叫做‘巡禮’的事物了。”

于是格雷盯著那只手，淡淡道：“還有。其實幾乎所有人，包括你，都對‘第三種巡禮’并不陌生。只是，你們都不知道它也是‘巡禮’罷了。這第三種巡禮，是以另一種面貌，另一個名字為人所知的。那就是……‘龍’。”

聽到這個詞，約書亞驟然色變。

——而就在同時，怪手也終于挪到了足夠近的距離，最后猛然向著商隊主人的腳踝撲去。

“龍——”約書亞神色恐懼地說出一個詞來。

但隨即，篝火那邊也傳來了驚恐慘叫聲：“——啊！！”

約書亞本能地中斷了自己的話，回頭望去，卻見驚醒的商隊主人正在篝火邊拼命掙扎著。

一開始，約書亞望著那一幕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因為遠遠望去，商隊主人正隨便抓起火塘邊鏟子，柴火，鐵鍋之類的任何東西，反復仰臥起坐，竭力擊打著自己的腳邊的不知什么東西。但在做著這些滑稽動作的同時，他的整個人卻在緩緩地滑入黑暗之中。

但很快，在商隊主人的亂七八糟動作的間隙，約書亞又終于看清了被商隊主人身體擋住的東西，表情頓時悚然一驚——商人正拼命毆打的，是一只巨大而怪異的手。也正是那只手，正抓著商人的腳踝，將他拽入黑暗之中。

轉眼，商隊主人的身體卻已經有四分之一被拖入了黑暗之中，也已經沒什么反抗的力氣了。光圈更加靠近，又有五六只手從黑暗中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腰部，胸口，胳膊，下巴……商人滿臉絕望，一抬頭終于與這邊對上了視線，眼里瞬間燃起希望的光，拼命嚎叫了出來：“救救我！！孩子，幫幫我！！！”

約書亞本來看著這一幕，如同被鎮住一般發著呆。被那么一喊，他渾身一震驚醒過來，頓時不假思索地想要沖過去。

——但他隨即被格雷拉住了胳膊。

“別去。”格雷平靜地說道。

在他身后，佐伊的箱子“咔噠”一聲打開一條縫，泛出藍光，又瞬間合上平靜下來。

“放手！！”約書亞低吼道。

格雷卻只是不緊不慢：“但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愚蠢而魯莽的行為能招致什么樣的后果。”

“別動，在光照范圍內安靜地待著，我們就是安全的。但如果你攻擊了那條龍，那么我們反而會遭遇到很糟糕的事情。”

“但他是個好人！”約書亞卻依然拼命地推開格雷。

但格雷在說話輕聲細語的同時，手卻攥得非常緊。“當悔恨被摧毀，絕望便會降臨……它的絕望，也會變成你的絕望。”

“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至少我要盡力——”

——“咔”，“咔”，“咔”。

兩人糾纏的同時，佐伊沉默著，箱子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部瘋狂地頂開又合上，蓋板瘋狂地抖動著，藍光一閃一閃，像是什么怪物在無聲地狂笑著。

“不論你做什么，你都死定了……不，更重要的是，你的希達，死定了。”格雷慢悠悠地丟下最后一句。

約書亞突然也停止了掙脫。他扭回頭來，嘶啞著嗓子，盯著格雷道：“你怎么知道？”

格雷卻只是沖他微笑：“我知道。若你想要保護希達，你現在的最好的選擇，就是什么都別做。”

——“砰”。

箱子最后一聲重重合上，然后終于徹底沉默，再也沒打開過。

約書亞重重呼出一口氣，甩開格雷的胳膊，但卻主動往后退了一步，沉默著站到了馬燈旁邊。

他蹲下來重新將希達抱在懷里，沉默著，遠遠地望向黑暗的另一處孤島。

營火已經極其虛弱。

在最后一團模糊不清的微光中，商隊主人的臉正被無數只手抓著，塞住了嘴，一句話都無法說出，一個表情都無法看到。

但他的眼神里，仍然透射著強烈的不甘與恐懼。

他的臉，就這樣被從最后的微光中拽走，在“沙沙”的響聲中被拽入到黑暗之中。

最后，是商隊主人的手。

他的手，死死地扣在地面上，但同樣也被拽進了黑暗之中。

最后的微光，最后映出來的一個畫面，是地面上的五條血痕。

然后，終于徹底熄滅。

營火消失了。

馬車處的馬燈，成了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孤島。

約書亞站在渺小微弱的光圈內，艱難地喘息了好一陣子才稍稍緩和。

他滿頭大汗，扭頭望向格雷，想要說點什么——

——“砰”。突然之間，一只怪手拍在了光圈邊緣，約書亞的腳下。

“啊——！！”約書亞慘叫起來，抱著希達猛然跳起來，往后拼命退去。

——直到他被格雷擋住。

伸手如鋼鐵一般牢牢抓住約書亞的肩膀，令他再也不能前進或者后退一步，格雷在他背后用同樣如鋼鐵一般冰冷的聲音道：“相信我。就站在這里。什么都別做，一步都別動……就什么都不會發生。”

約書亞拼命呼吸著，在惶恐之中聽從了。

他站在原地，緊緊抱著懷里的希達，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