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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最初儀式

教堂沉重的大門在身后合上。

格雷又回到了風(fēng)雨交加又吵鬧的外界。

似乎很愜意地站在雨中的古夫回過頭來,面露意外:“怎么這么快?”

“里面出了點(diǎn)亂子。”格雷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婆婆們一時半會兒恐怕是顧不上我了。”

古夫不假思索道:“阿爾泰婭?”

“猜對了。”

“果然。”古夫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第一眼見到阿爾泰婭就知道這姑娘會是個麻煩?!?

“那你還把她買過來了。”

古夫淡然道:“偉大烏列寵愛卡萊爾。而卡萊爾……就該是這種既非常美麗,又非常麻煩的姑娘。”

格雷沉默下來。

他回想起剛才所見,最后問了一個問題:“現(xiàn)在村子里有幾個卡萊爾?幾個瑪麗?”

古夫停下腳步,再次扭頭意外道:“祭司沒給你解釋?”

“有,但我聽不懂?!备窭兹鲋e道。

其實(shí)根據(jù)剛才所見,他已經(jīng)將這場儀式的緣由猜得七七八八了。

古夫拍了拍腦袋:“明白了……你進(jìn)去的時候,儀式已經(jīng)開始了,對吧?偉大烏列正注視著她們,所以她沒法跟你解釋的很明白。而你又說后來說出了亂子,祭司們顧不上你了……”

格雷聳聳肩。

他稍微有些遺憾自己走得太早了。看起來如果他剛才待下去,一直等到由阿爾泰婭帶來的那場混亂被婆婆們處理完,那她們接下來就會給他解釋儀式的詳情了。

“所以不如你給我解釋下吧?!庇谑撬槃莸?。就算自己能猜個七七八八,但如果能從當(dāng)事人嘴里得到最確鑿的答案,那自然更好。

“關(guān)于儀式還是等祭司們給你說,我不懂。我給你說些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古夫做了個手勢,“——兩個。

“祭司是瑪麗。將要參加儀式的新娘候補(bǔ)也是‘瑪麗’?!?

“偉大烏列的侍奉者,雨之妃,卡萊爾……而阿爾泰婭,將要在儀式中成為烏列的新娘,所以也是‘卡萊爾’?!?

格雷適時插了一句:“所以,一切都是為了復(fù)現(xiàn)?!?

“復(fù)現(xiàn)?”古夫想了想道,“對,這是個好詞,就是這個意思?!?

然后他繼續(xù)往下說:“所以一切都是為了復(fù)現(xiàn)多年前的一場儀式。

“實(shí)話實(shí)說,我們這一族雖然始終信奉著偉大烏列,也保持著選出新娘獻(xiàn)給烏列的習(xí)慣,但在那一次之前,卻從未得到過他的垂青……

“要我說,其實(shí)還是因為父輩們不夠虔誠——”他抱起肩膀,臉上露出不滿表情,“聽說那時候儀式執(zhí)行的方式,就是隨便選一個村里的女人,戴上花冠假扮一下就行了。事后,那個女人也會繼續(xù)嫁人生子,這樣豈不是根本沒有真正地將新娘獻(xiàn)給烏列?”

“所以,也難怪烏列沒有回應(yīng)——活該。于是在數(shù)百年前,當(dāng)教會的那群狗娘養(yǎng)的十字軍和裁判官來到這里,發(fā)出威脅之后——”古夫頭也不回地用握成拳頭的大拇指,毫無敬意地指了指上面的教堂屋檐,“沒有偉大烏列的庇護(hù),祖先們自然只能屈辱地建起了教堂,被迫信了圣靈。”

“那之后,真心侍奉雨之主宰者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一直到某年,干旱使得雨季都沒有下一滴雨。于是,天堂蕈也絕收了三四年了。于是有人提出,既然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為什么不拾起古老信仰,按照村子遺留下來的儀式記載,試著向烏列獻(xiàn)上祭品來祈雨看看呢?”

“因為實(shí)在沒什么別的辦法了,最后長老們就都同意試試……于是,我們?nèi)フ遗`商人買了女奴隸,重新舉辦儀式?!?

格雷配合著問道:“有用嗎?”

“非常有用?!惫欧蚰曋窭?,“那年的雨,下得尤其大,幾乎等于平時年份里兩三年的雨量,天堂蕈大豐收了。”

“所以,在那年雨季結(jié)束的時候,所有人都同意——再舉行一次儀式。再一次,乞求烏列來年還能再保佑我們。”

“那一次買來的新娘,就是瑪麗,可可,麗娜……還有卡萊爾。”

“說實(shí)話,那時候村子還不富裕。新娘又肯定要求是處女,所以別的條件就不可能很好。所以最后買來的,大多是些有殘疾或十分丑陋的姑娘,像是駝背的瑪麗,得過麻風(fēng)病的可可,六根手指的麗娜……但村子還是湊錢買了一個‘高級貨’。那就是卡萊爾。聽說她原本是某位被國王砍了頭的大貴族家的千金,是我們買不起的,但是因為反抗太過激烈,被徹底惹惱了奴隸商人才低價賣給了我們……當(dāng)‘邪神的祭品’?!惫欧虿粷M地哼了一聲,罵了一句,“那些不知烏列偉大的愚昧奴隸商人。”

然后他不知為何沉默下來。

格雷輕聲問道:“然后呢?儀式又有效了?”

“有效?”古夫緩緩笑了起來,笑的很可怕,“不不,不是有效,不是有效,不是有效沒效的問題,而是——”

他轉(zhuǎn)過身去,在雨中攤開雙手面向天空,沐浴著從天而降的暴雨深呼吸,毫不在意地將水與空氣一同吸進(jìn)了鼻子里:“——偉大烏列,回應(yīng)我們了!”

“偉大烏列回應(yīng)了我們了!”他又重復(fù)了一次,目光直直,表情恍惚,像是陷在某種激動的回憶之中,雙手也不自覺地捏成拳頭,用力搖晃,“他帶走了卡萊爾!”

格雷不動聲色地回應(yīng)著,誘導(dǎo)著,:“帶走了卡萊爾?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在所有參加儀式者的注視下,卡萊爾突然從一個人,變成了雨?!惫欧蜣D(zhuǎn)回身來,直直地盯著格雷。

格雷表情微妙地重復(fù)了一遍:“人變成了雨……”

“——是倒過來,從地面,往天空下的雨!”在大雨中,古夫激動地將兩只手臂做著反復(fù)往上揮舞的手勢,撿起一片片水花,“然后,本來干旱的天氣,就突然下起了大雨!從上往下落的雨!”

按照古夫的直白簡略到笨拙的描述,格雷想象著那一幕,若有所思。

然后他看古夫的表情,知道事情還沒完,于是便問道:“然后呢?”

古夫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然后,雨就一直下下停停。

“那時候,開始幾天里所有人都還很惶恐,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然后古夫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幾天后,雨之妃開始在村子里出現(xiàn),游蕩。”

“雨之妃……卡萊爾?”格雷第一時間想到了他在村口與村中見到的戴著面具的神秘女人。

古夫瞥了他一眼,用了另一種方式否定了格雷的話:“不能那么說?!?

“已經(jīng)不能說她是卡萊爾,只能稱呼她為雨之妃?!彼荒樥J(rèn)真地糾正他道,或者說用另一種方式肯定的格雷的話。

“哦?有什么區(qū)別?”

“不,不一樣。卡萊爾只是一個人而已。但是你見過雨之妃,”古夫用力握著拳頭,臉漲的通紅,似乎無法找到合適的描述,“你——你想想你當(dāng)時的感受!那是——雨之偉力!!”

“只是一個人而已”……“但是雨之妃的感受”……

格雷盯著古夫,揣摩著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你是說,她不像是個人。”

他回憶著見到雨之妃的種種。

確實(shí),那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披著人皮的其他東西。

“那種神出鬼沒的行蹤,消失與出現(xiàn)的方式……讓我覺得……她好像就藏在雨里,隨時在看著我們,隨時可能出現(xiàn)?”

古夫很滿意格雷的回答。他點(diǎn)點(diǎn)頭,加重了語氣:“這就是我想說的。那不是身為凡人的‘雨之新娘卡萊爾’。在當(dāng)著我們的面化作了雨之后,凡人卡萊爾便不存在了?,F(xiàn)在存在著的,是蒙雨之主宰者的賜福,同樣身為雨的一部分的……‘雨之妃’?!?

……原來如此。格雷完全明白了。

無疑,那個“雨之妃”正是卡萊爾。

只不過,身為狂熱信徒的古夫執(zhí)拗地將人的一面與神的一面分開了。

一方面,或許是古夫自認(rèn)為有著比“愚昧的普通人”更高一層的理解,而在另一方面,又或許是因為……“儀式的需要”。

古夫直直地盯著格雷,帶著警告的口吻道:“記住,村子里只會有一個卡萊爾,就是那個新娘。她會參加儀式,然后獲得烏列的青睞,下一次,下下次……永遠(yuǎn)都會如此。儀式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雨季永遠(yuǎn)也不會結(jié)束。”

格雷輕聲繼續(xù)問道:“我記住了,雨之妃……雨之妃出現(xiàn)了,然后呢?”

于是古夫繼續(xù)道:“然后伴隨著雨之妃的出現(xiàn),雨,雨也——”

格雷瞇起眼睛。

他第一時間想起自己在年輕人家里看到的黏土板,頓時明白古夫想說什么了。

于是他替古夫把話說完:“發(fā)現(xiàn)每一天的晴雨,都和上次雨季一樣?!?

“沒錯??!雨沖刷了時光!這才是雨之主宰者真正的的賜福!”

“所以大家就全都明白了!還有什么好懷疑的呢!偉大烏列真的降臨了!這一次,他很滿意我們?yōu)樗麥?zhǔn)備的新娘!”古夫自豪地道,“所以他把卡萊爾接引走了,令她不再是苦弱的人,而成了偉大烏列后宮里的王妃!然后,他把整個雨季賜給了我們!”

“于是,在第二個雨季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就再次準(zhǔn)備同樣的儀式?!彼麖?qiáng)調(diào)道,“——是真正的‘同樣’。因為祭司這么建議,我們把女奴們改了名,把她們叫作‘瑪麗’,‘可可’,‘蘭尼’,又把其中最漂亮又倔強(qiáng)那個取名叫做‘卡萊爾’,然后讓她們記住并表演之前儀式中所發(fā)生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結(jié)果呢?”

古夫露出詭異的笑容:“結(jié)果?結(jié)果……雨之妃果然在儀式的最后降臨了?!?

“雨之妃擁抱了新的新娘?!彼麖堥_雙臂,一字一句道:“然后,就是第一季的重演,雨之妃與新娘一同化作雨,一同返回天上。”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偉大烏列很滿意!所以他才遣下雨之妃帶走新娘,然后作為回報再次賜下了第三個雨季!”

“所以從那以后,我們干脆不用‘年’了。反正雨會沖刷一切。在村子里,只有‘雨季’?!?

“第三季結(jié)束之后,我們再次奉獻(xiàn)上了相同的儀式。于是烏列一如既往地帶走派下雨之妃。雨之妃再次帶走‘卡萊爾’,賜下第四個雨季。”

“然后在第四季,第五季,我們也一如既往地做著同樣的事情,取悅著烏列……直到現(xiàn)在,第六季快要結(jié)束,又到了準(zhǔn)備儀式的時候。”

“這就是儀式的始末?!?

“贊美烏列,贊美雨之主宰者!贊美新娘!”最后,古夫舉臂歡呼道,“雨之永恒,將永遠(yuǎn)庇護(hù)著這個村子!”

“贊美雨神?!备窭追笱艿馗钫b了一句。同時心里則還思索著剛才古夫所說的話,“”

在第一次儀式中,卡萊爾飛升成了雨之妃——

“等等——”格雷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兩名祭司……”

駝背的老嫗名為瑪麗,麻臉的老嫗名為可可,所以——“她們就是最初儀式的那兩人??”

“是的?!惫欧虼_認(rèn)了他的想法。

格雷卻依然有些不解:“但是那兩人的年齡……?”

之前村中的年輕人告訴格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六次雨季。而如果按照半年一次來計算……真正的時間不是才三年多么?

所以駝背瑪麗和麻臉可可這兩個人——三年前能作為新娘的少女,三年后卻成為了老態(tài)龍鐘的老嫗?

古夫不以為然地道:“是烏列的威能。”

“在最初的那場儀式上,卡萊爾被偉大烏列帶走,成為了雨的新娘,雨的一部分。而其他新娘,多數(shù)當(dāng)場死去,只有瑪麗和可可活了下來,卻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不過,這也沒什么不好理解的?!?

“這些新娘是我們獻(xiàn)給烏列的,所以她們的一切都?xì)w于烏列。

“烏列帶走了卡萊爾,因為他寵愛她。

“烏列殺死了剩下的幾名新娘,因為他不怎么喜歡她們。

“烏列收走了瑪麗和可可一部分的生命力,卻沒令她們死去,因為烏列不認(rèn)為她們有資格成為新娘,但需要仆人,有事情要她們?nèi)プ觥?

“——這就是烏列的態(tài)度。”

“所以,瑪麗和可可成為了偉大烏列的仆人,雨之主宰的祭司。”

“——這正也是偉大烏列的威能??!”古夫再次歡呼道。

格雷又咀嚼了下,覺得信息收集夠了,便不動神色地再次引動了話題:“如果順利的話,阿爾泰婭會成為第六個被帶走的新娘。”

“對,阿爾泰婭一定是偉大烏列喜歡的新娘?!?

“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不太順利。”

“沒事,最終一定會順利的。”古夫十分自信,“這些女孩,最終都會聽話的。祭司們和嬤嬤們對此已經(jīng)很熟練了?!?

“我不那么認(rèn)為……”格雷故意搖頭道,然后將所見到的事情告訴了古夫。

他最后道:“阿爾泰婭好像和以前的其他新娘都很不一樣,祭司們好像對她也沒什么辦法——”

然后不等古夫開口,他卻又故意再次扭轉(zhuǎn)了話題:“對了,昨天那個幫助阿爾泰婭逃跑的女傭兵又是什么回事?我剛剛問了阿爾泰婭了,那個女傭兵是不是叫凱珂特絲?”

古夫的思路就這么被牽著鼻子走了。

他一拍腦袋,也一副剛想起來的樣子:“事情太多,我昨天吩咐下面的人把那家伙綁好之后,就一直忘到了現(xiàn)在?!?

“你的問題我也想知道,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問?!惫欧蛘姓惺郑f話間便大步邁入雨中,“——不遠(yuǎn),非常近。因為那個女人,被我下令就綁在教堂后門的空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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