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老鬼收徒弟的要求很嚴格，每個想學醫的首先得奉上白銀萬兩，那時候干爹干娘剛死，商家大權由她掌管，向商伯直了一筆銀子，她收拾好包袱，就要走。臨行前，商總管又淚眼汪汪地請求她不要走，影兒也抱住她的腿哇哇大哭，那時的影兒還小，只有八歲，剛被她從乞丐群里撿回來，她以為她要永遠離開商家，以為她不要她了，以為她又要過那種三餐不繼的乞討生活，所以拼死攔在她的面前。

終于來到神通山下，抬頭仰視刺入云端的神通山，護送她來的商福擋住她，乞求地看著她，“不要上去，我帶你走，咱們走得遠遠的，永遠都不回來，再買塊地，過著男耕女織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嗎？”

她指著神通山，笑道：“看著怪嚇人的，其實還不如我們門前的大槐樹高呢！”

“他已經不要你了，連夫人都不要你等他，為什么你就執迷不悟，為什么你就不能對自己好些？”商福緊握著她的手臂，生氣她一直沒他放在眼里，幾乎是怒吼著說道，“跟我走！你跟我走！我一定不會像他一樣無情，我會好好待你！”

當時正是夏末，即將緊接尾聲的紫薇花開得尤其絢爛，想要把所有的青春都在這一瞬間展現完盡，紫色的花瓣散了一地，東風一吹，落滿她的周身，開到蘼蕪花事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運。

她看著鋪了一地的落英，笑道：“我親生爹娘不要我，這輩子對我最好的就是干爹干娘，這輩子，就是傾盡我的所有，我也要報恩，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隨風飛舞的紫薇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素顏，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花瓣里卑微地響起，他將自尊狠狠拋下，哀求道，“如果……如果……下輩子，你選擇我，好不好？小容，下輩子……下輩子……”

她抬手拂去一身的紫色花瓣，微微笑道：“商大哥，下輩子我想一個人走——就一個人，沒有傷痛，沒有牽絆，沒有愧疚，輕輕松松地走?！?

看著她抬腳，商福擋在她面前，心疼地說道：“你一個弱女子，如何過得了這一關？讓我替你……”最終還是被她眼里的堅毅所打敗，他近乎乞求地說道，“至少……讓我陪著你！”

她終于有一絲動容，看著直入云霄的神通山，她的眼睛又恢復了決絕，她靜靜地從他身邊走過，淡淡地說道：“我習慣一個人走。”如果感情會成為一種債，她希望她永遠都不要背負，因為——她還不起。

商福絕望地垂下手，感覺自己的一片丹心被她踏過，她的腳步這么輕，可是踏碎成了他的心，零碎的傷心在空中與花瓣一起漫舞，一起追隨她的腳步，哪怕是沾上她的一片衣角?？墒钱吘挂呀咏哪瑬|風的力量不夠，縱使使出所有威力，也近不了她的身側。

來到山腳，她抬頭看看深入云端的神通山，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噤，為了不讓自己多想，她馬上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第一個頭。神通老鬼收徒弟的最后一個要求——每個有志學他本事的人都必須從山腳三跪九叩到達山頂。

第十個。素顏默默在心底數著，起來，走了三步，再跪下，眼前出現一雙白色長靴。

第十一下。素顏磕完，起來，繞過身著白衣的男子，登了三個階梯，跪下。

“哎！你是來拜師學藝的嗎？”聲音如春風滌蕩般浸入人心，亦如他容貌，溫潤如玉。

第十二下?？念^，起來，繞過，登三階，跪下。

“哎呀呀！長得這么漂亮，可惜不會說話！可憐！可嘆啊！”帶著戲謔的聲音，一雙白靴子輕點臺階，又轉到她的眼前。

第十三下?？念^，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不會真的是啞巴吧！”帶著疑惑，一雙白靴子輕點臺階，又轉到她的眼前。

第十四個。磕頭，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好吧！只要你同我說一句話，我便代你向老鬼求求情，免去你這番苦楚！”帶著誘惑的聲音，一雙白靴子輕點臺階，轉到她的身側。

第十五個。磕頭，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

第五十個?？念^，手按著膝蓋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你膝蓋流血了！手掌都磨破了！頭也破了！不疼嗎？”同情的聲音響起，白衣男子走在她的旁邊。

第五十一個?？念^，手按著膝蓋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什么鬼規矩！這么折磨人！這老鬼真不是好人！”不滿的聲音響起，白衣男子拿出一方白色帕子，想為她包扎一下，被女子輕輕避開。

第五十二個?？念^，手按著膝蓋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

第三百二十八個?？念^，手按著上一級階梯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才一半而已，你的血已經流得滿地都是了，真的要繼續啊？”帶著同情的聲音，白衣男子跟在她后面。

第三百二十久個。磕頭，手按著上一級階梯起來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

“第六百十八個！”這次是男子代為喊出，激動的聲音響徹山谷，“快！還有十階！還有十階！”

磕頭，爬起來，登三階，繞過，跪下。

……

“還有一階梯！”白衣男子興奮地喊著，看著搖搖欲倒的女子，男子心里充滿了緊張，“還有一階梯，你要支持??！勝利就在眼前！還有一階梯老鬼就要收你為徒了！”

努力睜著朦朦朧朧的眼睛，她無力地搖搖頭，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快點！不……不……可以慢點！只有一個階梯了！”白衣男子蹲在她身邊鼓勵道，“只有一個階梯了！”

伸出血模糊的雙手，手抓石板，雙腳無力地蹬在石面上，終于爬上了最后一級階梯，喘了半響的氣，重新跪坐起，額頭抵石面磕頭。

“好了！完了！你成功了！”白衣男子鼓掌佩服道，“都說身有殘疾的人志氣最強，這話真是不錯，雖然你是啞巴，但是你比所有的女子都強！當年我要來拜師的時候，看著這么高的山就泄氣了，真的要這樣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上來的話，我的這條小命就沒了，想著反正神通老鬼再厲害也沒有千里眼，于是就從半山腰開始……”

她全身力氣殆盡，連聽他講話都覺得費勁，臉頰依著石面擦過，她就這樣癱瘓在山頂。

“真的不行了？早就勸你不要這么死心眼！現在又連累我要扶你回去！”白衣男子一邊抱怨，一邊心疼地扶起她，喜愛干凈的他竟然一點也不在意女子渾身的血跡染上他潔白無塵的白衫。

借著男子的肩膀，她看見通往山腳的石梯染上了濃重的血跡，艷麗得有如嗜血的引魂花，照得她腦袋一片空白，最終昏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