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間中，索倫巫師閉目坐在正中。

羅蘭從門口進來，小心地帶好門。

“偉大……呃，導師大人。”

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已經改變，羅蘭急忙改口。索倫巫師微微點頭，沒有問他去干了什么，臉上略顯出幾分笑意，松弛的皮膚比原先更顯老態。羅蘭注意到，索倫巫師的面孔本來是年輕英俊的樣貌，現在卻已經維持不住之前的模樣。

顯然對索倫巫師來說，擊退那位黑骨林巫師學院的導師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這些猜測都只在羅蘭心中翻涌，并未顯露出分毫。微微躬身后，羅蘭在索倫巫師面前坐下，坦露出小臂。地面上擺放著之前實驗用過的各種器皿和藥物，羅蘭不等索倫巫師吩咐，自己輕車熟路地操作著，很快完成了前期的處理。

索倫巫師眼睛似閉不閉，看著羅蘭熟稔的操作，臉上浮現些微贊賞之色。

知識不是要旁人來賜予的，而是要靠自己去探索、去追求。很明顯，羅蘭還未進入巫師學院，就已經具備了這種心態，能在索倫巫師進行實驗的時候，去注意實驗操作的流程，并加以思考。

很不錯。

像這樣的學生，他也曾經見到過一個。

等到羅蘭進行到關鍵的一步，索倫巫師這才開口：“好了，停下來吧。后面的流程，需要我親自來操作，你注意看著。”

“是。”羅蘭恭敬地答了一聲。

索倫巫師拿起旁邊的手術刀，用一種相當詭譎的手法，劃開了筋膜，將深埋在血肉之中的鐵荊胚胎切出極其纖薄的一片，放在一個古怪的鏡片下面觀察，有點類似羅蘭前世的顯微鏡。

觀察了一番后，索倫巫師取出一個筆記本，在上面隨手記錄了一串數字。羅蘭在旁邊靜靜地等待，觀察著索倫巫師的手法，以及小臂中鐵荊的胚胎。

現在叫它胚胎已經不太合適了，鐵荊已經從一顆種子模樣成長為幼苗，完全伸展開來恐怕比羅蘭的整條手臂還要長，蜷縮著依附在臂骨旁邊。

原本生長在上面的尖銳棘刺，現在已經變化為類似纖毛一般的物體，仔細看去，還有很多細小的分叉。

面對羅蘭疑惑的眼神，索倫巫師沉吟半晌，開口道：“是不是很好奇，這個所謂的‘鐵荊’胚胎，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為什么能吸收蟄刺之毒？”

羅蘭心中一跳，面色如常地點點頭。他心中隱約也覺得巧合，為什么前腳索倫巫師給他植入了這個鐵荊胚胎，后腳就發現能吸收蟄刺章魚的毒素？索倫巫師這么一提，羅蘭頓時明白。

看來是索倫巫師刻意而為之。

如果沒猜錯的話，那也是實驗的一部分。

羅蘭屏住呼吸，靜等索倫巫師的解答。索倫巫師悠然抬起頭，看著空曠的房間，像是回憶起了久遠的記憶，良久才解釋道：

“鐵荊的胚胎，共由三種生物的信息和組織，經過一定程度的融合、變異與排斥性測試，這才組合到一起。單純為了造就這一顆種子，就花費了我一千四百年的歲月，更不用說我為了得到它的材料，所耗費的心力與算計。”

“甚至可以這么說，如果我不去鉆研這個鐵荊胚胎，我現在早已經成為二級巫師，可我還是這么做了。我的啟蒙導師曾經告訴過我，自己選定的研究課題，就算窮盡一生也要去把它完成。我巫師學院的導師告訴我，為了探究真理更深層次的奧秘，鉆研無果的課題就該果斷放棄，不該浪費自己寶貴的生命，唯有活著才能更進一步。”

索倫巫師目光平靜，“那你覺得，我應該聽誰的？”

羅蘭苦笑搖頭，他本以為索倫巫師會給他講解大量聽不懂的知識，沒想到給他講故事來了。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前世課上的一位老師，羅蘭曾經笑稱他的課是在吹牛逼中安插一點專業知識。

不同在那個愛吹牛比的老頭早就死了，而索倫巫師已經活過了悠久歲月。

略微思考，羅蘭很快得出了結論：“很顯然，您聽從了啟蒙老師的教誨。”

沒想到索倫巫師竟然哈哈大笑起來，“錯！我根本就沒有導師，我是野生派，機緣巧合成為了巫師，受邀請才加入了學院！這就是我作為導師要給你上的第一課，任何人的話都有可能是放屁，除了你自己！”

“啊……這樣嗎。”羅蘭流了滴冷汗，心道那你說個吊啊，這話我比你明白得多，老子來不是聽你吹牛逼來了。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只能在肚子里腹誹一番。

不過有句話索倫巫師算是說錯了，羅蘭的話也和放屁沒區別。

“回歸正題。”索倫巫師清了清嗓子，“組成鐵荊的三種生物中，有一種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主體為鐵荊棘，勞伯鳥的共生植物，鐵荊的命名正是來自于它。鐵荊表現出的利刺、干枯纖瘦的特點，正是融合了鐵荊棘之后的表現。”

“第二種生物，名為肉羅蠕蟲。鐵荊表現出的收縮能力，和蘊含的龐大肌肉力量，正是源自于它。肉羅蠕蟲外形是一塊蠕動的肌肉，生長于長夏之地的少許地區，可以通過吞吃其他生物的肌肉組織，來完成自我的進化，擁有越來越強大的肉體力量。”

“我曾見過的最強大的肉羅蠕蟲，能與四級大巫師相匹敵。不過這個胚胎中含有的肉羅蠕蟲成分來源，只是一個幼蟲而已，而且只含有一小縷它的組織塊。”

羅蘭屏住呼吸，仔細地聽著，唯恐遺漏些許信息。從索倫巫師透露的只言片語來看，索倫巫師的閱歷相當豐富，活得也夠久。他說為了鐵荊胚胎準備了一千四百多年，羅蘭翻閱記憶，從原身的記憶中找到了對比，這才對這個時間有了足夠的認知。

原身的家鄉鐵島王國，其建立者在一千四百多年前還只是一群在海上打漁的漁民，聽說有可能來自于一艘古老的巫師船。

他們從北境獨立出來，自號鐵民，靠悍不畏死的廝殺得到了西海岸周圍一圈支離破碎的島嶼，建立了鐵島王國，直至傳承至今，中間經歷了無數風霜雨雪。

換作前世，那時候大概在唐朝。

而在那之前，索倫巫師就在為了這個胚胎做準備了。

一時間，羅蘭對于巫師生命的厚度，產生了一絲敬畏……與渴望！如果說他原本想成為一個巫師，只是因為除了這條路無路可走，那么現在，他對所謂的巫師與真理，和隨之而來的悠久生命，誕生出了濃厚的興趣。

如果能從那個生命的厚度俯瞰這些事，想必想法又會有所不同。

沒有理會羅蘭的心思翻涌，索倫巫師繼續說道：“而第三種生物，在我制造出的十四枚胚胎中，一共只加入了它的一根再微小不過的纖毛。那種生物，名為納元青銅樹！傳說之中，完整的納元青銅樹具有吞噬一切輻射粒子的能力。僅僅為了這一根纖毛，我就差點死去。”

羅蘭眼神一凜。他之前就猜測過，鐵荊所擁有的消耗能量與生命力、乃至于吞噬其他生物的生命力的能力，來源于一種未知的生物，只是沒想到……這只是那種生物十四分之一的纖毛？

“我之所以想要培育鐵荊的胚胎，其實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尋找一個能承受和發揮出納元青銅樹能力的最佳載體。”索倫巫師緩緩說道，“你這是我的第十三個版本。前十二個實驗品，全都死于生命力衰竭，無一例外。”

他著重強調了“無一例外”四個字，緊緊地盯著羅蘭的眼睛，充滿希冀地說道：“本來我都快放棄了……但你讓我看到了新的希望。就在你殺死那個三等學徒的時候，你好像發揮出了它的一絲威力。”

羅蘭被索倫巫師說得心中一寒，大罵這老混帳果然滿嘴放屁，還說什么他只要配合實驗就不會有事，現在看來是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賊船！

但反過來，這也是一場大機遇。

雖然羅蘭不是很情愿就是了。

還沒等他理清思緒，索倫巫師緩緩道：“你激發了納元青銅樹的能力，殺死了那個三等學徒，也并非全無代價。你是否感覺，比原先虛弱了不少？”

羅蘭默默低頭，這點他早有預料，只是不知道程度而已。卡特的壽命所剩無幾，承受了他百分之二十的代價就老死了，承擔了百分之八十代價的羅蘭，所受的傷害只會更重。

“你的壽命，起碼消減了一半以上。”索倫巫師說道，“巫師學徒的壽命，一般在二百到三百年。而你，恐怕只能再活不到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