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通天地的奇光或許只有一道，之所以能在萬千世界中出現，則是又一種無法以語言去描繪的玄妙，正如大道至簡，尋道之人以至繁的文字語言，也無法闡述道之一二。

可不管奇光究竟為何，所能溝通天地之隔，供人穿越天地之能，則是無數困于一方天地中的囚鳥，展翅高飛的一種機緣。

逍遙子借以奇光穿越天地，見識天地之外的武學，憑此彌補自身，達到武道的至高境界，破開天門，白日飛升。

而今日，葉孤城同樣是尋著逍遙子的前路，尋劍問道，超脫一方天地。

“葉公子。”

狗哥從葉孤城的身后追了上來，在葉孤城那幾乎比擬于化劍遠遁的超然身法下，狗哥卻始終不會落得太遠。

太湖水域少說有數十萬傾，在兩人的腳程下，不過轉瞬即逝。

以此便知，如今不論是葉孤城亦或是狗哥，以兩人的功力而言，赫然是人間絕無僅有的當世強者，只是單憑功力圓滿，并不能完全達到破虛飛升的境界。

唯有讓兩人的劍道更進一步，達到只有一的天地中所不曾有過的二，才得以劍開天門，白日飛升。

這也是兩人非要穿越別方天地的原因。

《老子》有云：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一個人學劍終歸是過于主觀，而追求至理的道途，世俗偏見及個人欲望，都會是道途之中的一種阻礙。

所以學劍之人不應該只看得到自己的劍，也需要去看別人的劍，比別人的劍，勝別人的劍。

只有真正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道家境界，便是劍道之上的一種突破，更是于天地之中的一種超越。

“你的劍，很好。”

葉孤城道。

在狗哥的眼中，此時的葉孤城已然不同以往，從前的葉孤城雖說冷漠，卻也有著一分人氣，至少在那如星海浩瀚的眼眸之中，依舊存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柔情。

及到俠客島之行后，葉孤城少了冷漠，更多了人性，有時候狗哥帶著阿秀前來，可以看到葉孤城對于王語嫣和葉詩情的寵溺。

然而此時此刻的葉孤城卻是極致的冷漠，仿佛這天地之中，唯我唯劍，再無其他。

他只見得別人的劍，見不得別人的人。

所以他的眼神才會讓人覺得冷漠與無情。

“本是好劍。”

狗哥回答道。

若是以往的狗哥不會知道葉孤城話中的意思，他只會高興回答道，手中的劍大哥的確是一柄好劍。

可此時的狗哥有著截然不同的領悟，他知道葉孤城說的并非是他手中的劍，又或者不只是他手中的劍，還有心中的劍。

這是兩人不同于其他武者乃至于劍客的地方，他們的手中有劍，心中有劍，甚至于整個身體都是一柄劍，他們的劍是開闊劍道的利器，也是武道之中唯一的追求。

所以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比得上步驚云、聶風，比得上童博、比得上石之軒。

即便是從內力上來講，也還未有人在品質上高于兩人。

“你出師了。”

這五年來，狗哥終日圍繞在阿秀于石緣君的身旁，對于劍道的進取，并沒有如以往那般上心。

可狗哥的劍卻愈加強大，因為他已是一柄劍，一柄守護家庭，守護情感的劍，心中的情感越是深厚，狗哥的劍就越是強大。

天道酬勤只是一種假象。

一個學劍都學不透徹的人，只要懈怠劍法的修習，他的劍就會退化，乃至于泯然眾人。

可若是成了劍之本身，卻不再需要執著于手中之劍，而是劍道。

他們的心便是劍，他們的心更是道。

“我知道。”

狗哥的話在面對葉孤城時少了許多，也沒有往日時的那種純真無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

純真無邪的依舊是狗哥，他從未變過。堅定不移的亦是狗哥，阿秀和石緣君是他心中最大的堅守。

在葉孤城的面前，狗哥直白袒露自己的心中的那一柄有情之劍。

“十年之后，你我再次于此論劍。”

“好，這一次我不會敗。”

狗哥無懼道。

兩人言罷，一道彩光過后，太湖之上再無兩人的身影。

風云，凌云窟。

步驚云與聶風一出凌云窟的洞口，于楚楚與秦霜當即便圍了上來：“云師弟，風師弟，你們剛才是去了哪里？”

原來穿越別方天地前，聶風正領著幾人前往凌云窟中聶家祖先聶英的埋骨處，與步驚云相互約定，今后若是有誰因麒麟魔血發瘋入魔，便要對方了結自己。

可當四人剛要出凌云窟時，路過一處拐角處后，秦霜與于楚楚兩人的身后便再無步驚云、聶風的身影。

這凌云窟藏有火麒麟魔獸，步驚云、聶風失蹤，秦霜心念于楚楚一介弱質女流，不好帶著于楚楚犯險，這才等候在洞窟之前，等待步驚云、聶風二人。

于三個時辰后，這才見得步驚云、聶風二人出了洞窟。

“還真是恍若隔世。”

細問兩人離開的時間后，聶風一聲感慨。

沒想到在別方天地中幾盡三個月的時間，于此地不過三個時辰。

這穿越天地之事，步驚云、聶風兩人矢口不言，四人再度聚首，原本要去孔慈的墓前吊唁，可如今卻只有步驚云還未放下，所以只約定步驚云帶著于楚楚離開。

就當四人剛要分別之時，步驚云背上的絕世好劍一陣輕顫，步驚云趕忙取下背后的絕世好劍，卻始終無法壓制那聲聲劍鳴。

“好可怕的劍意！”

秦霜、步驚云、聶風猛然回頭望向身后的洞窟。

在幽幽的黑暗之中，似有一種莫名熟悉卻又恐怖駭人的劍意傳出。

步驚云、聶風只見過葉孤城的白云之劍，這種劍意好似白云之劍那青天白云般的劍意，卻又輝煌至極，堪比劍中之仙，讓步驚云、聶風二人不敢輕易斷定。

一襲白衣如雪，手中握著一柄劍鞘劍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冠發微須，面如潔玉。

與步驚云、聶風印象中的葉孤城截然不同，此時的葉孤城從黑暗中一步步走來，正如劍之飛仙一步步降臨凡塵。

“天外飛仙？”

步驚云、聶風心頭暗道，他們只見過葉孤城的白云之劍，卻也聽人提起過葉孤城的天外飛仙。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劍，除了見過天外飛仙的人外，沒有人清楚。

他們只知道，那是一柄比白云之劍更加超然的劍。

可白云之劍已然是人間劍法之冠，他們也無法去想象旁人所推崇的天外飛仙究竟是怎樣的一柄劍。

沒想到剛一分別，再次見面之時，已非劍心破碎的葉孤城，而是另一個讓人高山仰止的葉孤城。

“葉兄弟？”

聶風不確定地喊道。

與分別前的葉孤城相比，此時的葉孤城不止讓人心生畏懼，臉上的一抹微須更是讓人在意。

就好像此刻的葉孤城已經是數月乃至于數年之后的葉孤城。

可明明幾人這才分別，算起時間也才半個時辰不到。

“原來如此。”

葉孤城道了一聲，原來是步驚云、聶風二人所處的天地。

至于與葉孤城同一時間穿越的狗哥，并未與葉孤城一起，而是隨波逐流，任由奇光帶著去往別處天地。

“步驚云，聶風。”

葉孤城道。

面對葉孤城一掃而過的目光，秦霜瞪大著雙目，胸口的心臟猛然跳動，一種刺骨冰寒的冷意，順著脊椎蔓延而下，背上的冷汗瞬間沁透衣物，緊貼在后背的皮膚上。

這是一種何等無情冷漠的眼神。

他，仿佛高高在上，那投下凡間的一縷目光，已然讓人膽顫心驚。

“難道葉兄弟已經修為盡復？”

步驚云、聶風對視一眼，一種重如泰山的壓力臨于心頭。

他們知道這是葉孤城，也知道這并非葉孤城。

至少不是他們所認知中的葉孤城。

相較于聶風的隨和，步驚云不服輸地直視葉孤城的目光，空間之中似有一縷火光閃現。

“此時的你，還不值得我出劍。”

葉孤城搖頭道。

重修天外飛仙的葉孤城，體內先天劍氣與先天內力相互促進，他的內力赫然處于一種天地所能容納的頂峰，早已超出步驚云一大截。

若是論劍的話，步驚云所練的劍法不凡，但那只是劍法，遠在劍之下。

所以步驚云不值得葉孤城出劍。

與此前的葉孤城不同，此時的葉孤城不會出言指點步驚云的劍法，因為他已經不需要第二個狗哥。

“如何才能值得你出劍？”

步驚云道。

這不是一場硝煙戰爭，因為他們兩人沒有仇怨，甚至于還有一段友情，這是在闡述一種起因與結果，并無任何情感上的摻雜。

“當你真正拿起劍的時候。”

葉孤城道。

步驚云所學劍法對于武林人士而言并不算差，無論是霍家劍法，亦或是兩招莫名劍法，獨孤劍圣的劍廿二（之前寫錯，步驚云只有劍廿二的秘籍，劍廿三只是看過劍圣施展），都是極為上乘的劍法。

只是步驚云尚未理解劍之深意，唯將劍法視為復仇雄霸的工具，連絕世好劍都只是認主，自然無法去懂劍，會劍。

若是不然，當步驚云第一次復仇雄霸的時候，就不會被雄霸打斷手上經脈，揮劍斷臂而逃。

面對葉孤城的話，步驚云緊握著絕世好劍沉默不言。

見過葉孤城與狗哥的劍法，步驚云自是知道何為拿起劍。

“我可以等你。”

葉孤城又道。

“好。”

步驚云點頭，徹底松開手中緊握的絕世好劍。

就算是步驚云孤傲倔強，也不得不應下了葉孤城此言。

此時的他，不會是當前葉孤城的對手。

“他來了。”

葉孤城目視著遠處，自語道。

在遠處的密林之中，一片驚鳥四飛而起。

同樣是一股超然的劍意如山海倒灌，怒壓而來。

一道身影自密林中步出，每跨越一步，都閃現于數丈開外，沿途留下一道道殘影。

“沒想到中原之中竟然出現了如此輝煌的劍意。”

來人環視在場的眾人，目光在步驚云手中的絕世好劍上停留了一會，便全然投向一襲白衣的葉孤城。

于葉孤城的身上，來人感受到一股幾乎與他對等的劍意。

這也是為何他會施展步法，一路趕來的緣由。

畢竟他的目的只是步驚云的絕世好劍，本不需要如此急迫。

“你的劍呢？”

葉孤城目視著來人，忽然道。

便是來人所散發而來的劍意，才是葉孤城愿意駐足停留的原因。

可他等來了此人，卻沒有等來此人的劍。

“我已無劍。”

來人言道。

英雄劍已被他傳給徒弟劍晨，所以他手中已然無劍。

“可惜。”

葉孤城轉身便走。

此人只有心中之劍，卻無手中之劍，與之比劍，勝卻未勝，不如不比。

“好冷的一個人。”

躲在步驚云身后的于楚楚低聲說道。

自葉孤城出現開始，他的話少簡潔，卻直達深意，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顯露，渾身上下更是冷然一片。

于楚楚原以為步驚云已經是一個極為冷漠的人，卻沒想到居然有人比步驚云更冷更傲。

“請留步。”

來人出言喊停葉孤城的腳步：“當世武林已經不起殺戮，望請少俠莫要濫殺無辜。”

葉孤城未答，繼續一步步離開。

他不會去應允他人承諾，來人想要武林安定，可葉孤城對此全無半點心思。

葉孤城只想親眼看到別方天地的劍法，便如孤獨求敗、燕十三、謝曉峰、方寶玉這般的劍客，而非自縛手腳，去遵循他人的規矩。

他已出人性情感的局，一如天上白云，悠游于山巒崗阜，無瑕無垢，無牽無絆。

強者的眼中沒有弱者，因為他們沒有悲憫人的心情。因為他要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如果他做不到，別人更不可能做到。而他愿意做的事，不需要別人懇求，不愿意做的事，別人懇求也沒有用。

此時的他就是如此。

“還望少俠應允。”

來人劍指一動，一片落葉激射于葉孤城的腳下，半截落葉沒于巖石之中，半截落葉顯于其外。

“好強的功力！”

聶風雙目一凝，來人這招飛葉入石，已經彰顯其一身內力超凡脫俗，要知道來人并未與落葉有過任何接觸，而是手捏劍指，便可憑空附于劍氣。

葉孤城再度駐足，回首看向滿臉正義之色的來人。

隨著葉孤城的視線，一道銳利的劍氣憑空而現，同樣激射于來人的腳下。

這是葉孤城以體內先天劍氣憑空幻現的劍氣，一抹至高輝煌的劍意已然有天外飛仙的一分神韻。

面對葉孤城回敬的劍氣，來人蹙眉而對，最后長嘆了口氣，言道：“若是少俠妄造殺孽，無名自會出面阻止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