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忽然有兩個孩子探頭探腦。
陳氏嗔道：“華兒、耀兒，還不見過鈺姐姐。”
這就是陳氏所生的那對孿生姐弟。
兩個孩子有五六歲的年紀，他們規規矩矩地進了屋，仰著白凈的團子臉齊聲喊著鈺姐姐，模樣煞是可愛。
陳鈺忙讓巧蘭拿出見面禮：兩塊赤金鑲翡的長命鎖，兩對綴著蓮蓬的金鐲子，那蓮蓬也是赤金鑲翡，碧幽幽的很是靈動。
那些婦人眼巴巴地見陳氏把長命鎖給兩個孩子戴上，以往蘇老夫人也沒缺過他們的禮，只是這次的禮尤為貴重。
若此時再把自家孩子喚來，是不是有些太刻意了......
蘇耀捏著胸前那塊長命鎖，獻寶似的對蘇蘭道：“蘭姐姐，這可比你那塊羊脂玉好看得多......”
蘇蘭的臉色一直沒好過。
今日，她特意把中秋節要穿的那件新襦裙換上，又戴上了及笄那年母親變賣玉鐲給她打的頭面，沒想到不僅比不上陳鈺，竟連她身邊的丫頭都不如......
“你不懂，就算你有十個長命鎖，也比不上我這塊玉。”
這話雖是對蘇耀說的，她卻一直拿眼覷著陳鈺。
陳鈺見蘇蘭胸前的玉墜是一塊未經雕琢的原石，上端的石皮包裹著下端一小塊白色玉髓，粗糙得別有風味。
“蘭妹妹，你那塊玉可否借我一觀。”
蘇蘭好像就等著她這句話，忙將玉墜取下，小心翼翼地遞給她。
陳鈺仔細端詳著玉墜，這墜子頂多值十幾兩銀子。蘇蘭再沒見識，也不會無緣無故拿它與長命鎖相比。
看來價值不在玉墜本身.......
這塊玉的色澤和質地很是眼熟，與昨日劉逸送來的那塊玉佩像是出自同一塊玉石。
陳鈺反復摩挲著那塊玉，終于在玉墜的底部隱約看見一個刻的淺淺的“逸”字。
她驀然一驚，永寧郡王劉逸？
族長背后那人果然是他......
蘇蘭見陳鈺驚疑的神情，分明已經知道這玉墜是何人所贈。
她臉上的得意之色難以掩飾，伸手一把奪回玉墜，重新掛在項上，如珍寶般小心地塞入衣襟內。
陳氏忙拿眼瞪著她：“你這孩子，好歹也是讀過書的，怎么連點禮數都不懂？”
這可是她的客人。
陳鈺若無其事地笑道：“早知蘭妹妹喜歡羊脂玉，去年及笄時就該多送你一只羊脂玉的鐲子才是。”
“及笄是喜事，我家小姐特意選了這副紅翡頭面，也是為了給蘭姑娘添些喜氣。”巧蘭在一旁溫言解釋道。
蘇蘭瞪大了眼，問詢似地望著陳氏。
“這副頭面蘭丫頭很喜歡，常戴的。”
“和這身粉紅襦裙多般配......”
眾婦人七嘴八舌，只顧稱贊送的東西好，誰也不曾注意到蘇蘭的臉已漲得通紅。
“蘭姐姐，蘭妹妹身上的衣料今日帶的可有？”
巧蘭柔聲道：“帶了七八匹呢。”她含笑望著眾位婦人：“這是蘇家染坊上個月才出的新衣料，自然先緊著族中的小姐們穿。”
蘭姐姐！
蘇蘭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
這個賤婢竟然與她同名！
她斜覷著巧蘭發髻上那支金累絲的碧玉發簪，還有藕節似的手腕上那只水潤幽碧的翠玉鐲，默默地將自己的銀鐲子往袖筒里塞了塞。
母親騙了她，她身上的衣物是南城蘇家施舍的，還都是連下人都瞧不上的賤東西......
蘇蘭噌地起身，招呼也不打一聲便自顧出門去了。
陳氏暗自搖頭，也不想想，蘇老夫人臥病在床，陳鈺是蘇家的當家人，送到北城的哪一樣物件不是經過她的手？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得了便宜不能連點委屈都遭不住。
走就走吧，落個清靜......
陳氏回眸對陳鈺道：“難得你還惦記著族中的姐妹。”
陳鈺陡生惆悵：“鈺兒真羨慕蘭妹妹，能整日里守著嬸娘和弟弟妹妹們一處說笑。”
她那雙水潤的眸子里隱隱泛著淚光。
眾人正待相勸，陳鈺又道：“不知各位長輩近日可聽到什么閑話沒有？”
閑話......
聽說蘇家養女是族長調教好了送到蘇老夫人身邊，好算計蘇銘家產的......
“那些渾話姑娘別放在心上。”
陳鈺一臉遺憾，嘆道：“若是真的就好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聽不出這是正話還是反話。
“我自小沒了父母，祖母待我雖好，可銘哥哥他......”陳鈺嘆息一聲：“若我是伯母的女兒，有檀哥哥那樣德才兼備的兄長替我遮風擋雨，我就能如蘭妹妹一般清靜悠閑了！”
陳氏心中一驚，品著她話中的意思。
昨日她似乎就有親近之意......
想來也是可憐，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整日與市井的男女老少廝混，絞盡腦汁給蘇家摟銀子，豈是容易的？
還攤上蘇銘那樣一個不成器的夫君......
“蘇銘還小，等成了家就知道上進了。”
陳氏垂眸勸著，心中倍覺可惜，奈何夫君不喜歡這個孩子。
眾婦人一個個豎起了耳朵，這是想認個娘家做靠山！
聽說蘇銘瞧不上這姑娘，如今老夫人健在，尚能護著她些，一旦老夫人故去，恐怕即刻就成為下堂婦。
多年的辛勞化為泡影，任誰都會脊背發寒！
“你這孩子可別見外，忙不開了吱一聲。”
“就是，要愛惜自己的身子。我那兒子.....你瑜哥哥的才學也是一等一的。”
“你權哥哥也是......”
“......”
陳鈺一臉感激，正色道：“打虎親兄弟，那么一大攤子家業，要靠族人幫襯才走得長遠。我常勸銘哥哥多與族中的兄弟走動......”
她臉上現出忐忑的神色，緩緩道：“他倒也聽勸，就怕各位哥哥嫌我們經商之人卑賤。”
眾婦人交換著神色，他們想起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
蘇衍病逝后，其子回到營州經商，可謂丟盡讀書人的臉面。
族長之父蘇典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勸學書，痛斥侄兒娶商戶之女辱沒了蘇家門風，勸其休妻另娶，并散盡家財以明志，專心攻讀詩書，繼承其父衣缽......
據說，蘇銘的父親也曾耐著性子拜讀這篇大作，當看到讓他休妻時，便將書信揉成一團丟給小廝拿去做了廁紙。
蘇典得知后氣得大病一場，立誓要與這個侄子劃清界限。這場風波下來，蘇典又贏得諸多讀書人的尊敬。
而族人與蘇銘之父就愈發疏遠了......
唉，老爺子也真是古板。人各有志，勸兩句也就罷了，非要讓人休妻散財。
蘇銘的爹沒打上門來就不錯了！
“哎喲，都是一家人，分什么高低貴賤。”
“等會兒到嬸母家坐坐去，你亮哥哥在家呢......”
陳氏見大家餓狼似的盯著陳鈺，恨不得即刻將她搶走。
她忙倒了一盞茶遞給陳鈺，轉臉對門外小丫頭道：“去書房看看老爺在忙什么。”
陳鈺捧起茶盞，微抿一口。
蘇啟振也該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