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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地仗·心酸

  • 筑木人
  • 云水莫負
  • 4915字
  • 2023-12-01 00:08:00

說話間,幾人便走到了天陽木材廠大門口。

車間主任正安排工人們,把幾箱子開好的木料裝車。他先是跟譚偉民和劉廠長打了聲招呼,接著就忽略了初明辰,向樓心月展示起自己為她精心挑選的各式木料。

作為一個老木雕師傅,李主任非常懂得,不同材質的木頭對應著不同雕刻需求的道理。

而制作古建筑模型的工藝,雖然與雕刻木雕作品不盡相同,可所需要的木料,也不至于有太大差距。

又因為樓心月是初學者,還是女孩子手勁兒不大,所以他選的木料多是質地疏松的軟木:

“這些椴木、樟木和銀杏木,氣干密度都在0.8左右,硬度低,最適合雕刻一些造型簡單、形象比較概括的作品,拿來做古建筑模型就非常好。小姑娘初學雕刻用這些木頭,雕鑿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

見樓心月點頭聽得仔細,車間主任又指了指另一個包裝精細的木箱:

“等你手藝練出來了,就可以試著用楠木來雕刻。楠木是軟木之首,紋理細膩,打磨之后的光澤非常漂亮!這一箱子金絲楠木是劉廠長特意安排的,上面的花紋都是天然結成的山水人物花紋,用來制作參賽的古建筑模型,那肯定能拿大獎!”

“這么厲害?”樓心月自然希望能用金絲楠木制作模型,可她仍然牢記葉舫妤規定的預算金額,故而搖了搖頭,“可是這太貴了,不符合規定啊。”

一同聽車間主任介紹的譚偉民也不免唏噓。

“這一大箱子金絲楠木,少說也要值十幾萬,這么好的東西給他們,那不是浪費嘛!”他說完,就想招呼工人們搬下來。

劉廠長急忙勸阻:“哪里哪里,這都是應該的!您就讓孩子們收下吧!”

“這絕對不行,比賽有要求,不能用這么貴重的材料。”譚偉民見工人們不動,便要自己動手往下搬,可劉廠長就是不讓。

見雙方僵持半天,一直被當成空氣的初明辰終于站出來:

“那個劉廠長,李主任,我們的作品造型難度大著呢!可能需要硬木!這金絲楠木您還是收回去吧!”

“硬木?”劉廠長一聽這話眼睛一亮,回頭便招呼車間主任,“老李!去!把庫房那箱子小葉紫檀搬過來!”

初明辰趕緊制止,“哎呦劉廠長,好東西您還是用在刀刃上吧,再說小葉紫檀那氣干密度都要到1.3了,我們可沒羅師傅他們那么大的手勁兒。”說完,見門口正巧堆著些紅木,便指了指說,“要我看來兩箱紅酸枝就行,硬度僅次于小葉紫檀,價格也沒那么貴,用來比賽符合要求不說,您也好跟廠里其他工人們交差不是?”

“這......”

劉廠長本想自己買單,可木料價格實在太高,他正琢磨著先跟廠里打借條,可聽到這話又有些猶豫了。

畢竟這么好的木料用一塊少一塊,如果留在廠里,未來說不定還能用來談個大訂單、或者是參加個木雕比賽,為天陽木材廠帶來更大的收益和名氣。

自己擅自做主,確實不合適。

可他話都說出去了,怎么好收回來?

“他說的對。”譚偉民給劉廠長臺階的同時,也終于向初明辰投去贊許的目光,“好料還需好刀來雕!給他們?哼,那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那、那就聽譚院長的!”見譚偉民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劉廠長終于不再堅持。

可他還是叮囑車間主任,一定要挑選花紋、顏色、氣干密度和香氣都能對得上的紅酸枝,再與葉舫妤聯系后,務必親自搬到指定地點。

安排好這些瑣事之后,才熱情地送初明辰和樓心月離開。

譚偉民則留在天陽木材廠,幫劉廠長聯絡東陽的木雕師傅。

樓心月和初明辰謝絕了劉廠長派車送他們回學校的好意,而是打算直奔天陽美術學院找何楹,再接上顧招娣和唐果果一起回學校。

明天就是5月31號,天陽大學所有用BJ官式建筑參賽的小組成員,都要出發去BJ考察古建筑。這一周,幾人都是各忙各的,幾乎沒怎么碰面,很多細節都需要抓緊時間溝通。

比如,到了BJ之后,要吃什么?玩什么?買什么?

當然了,還有考察什么建筑?考察什么重點?大家怎么分工?

不過后者顯然不在樓心月的考慮范圍之內。

此時,坐在出租車里飛馳于城郊高速的她,早已經在手機備忘錄上列出自己想要嘗試的美食清單。

可卻全都不受初明辰的待見:“我說你們這種超級富二代,平時旅游,就吃這些?!”

“你懂什么?”樓心月傲嬌地翻了個白眼,“我都做好攻略了,夏天去BJ,像我們這種小仙女,就要吃各種文創雪糕!故宮的脊獸、國博的大盂鼎、圓明園的大水法、天壇公園的祈福冰淇淋......不但清涼解暑,還特別適合拍照!”

她花癡地看著手機屏保上,袁磊拿著文創雪糕的街拍照片,覺得自己離偶像又進了一步。

想了半天又“啊”地一聲,點開備忘錄:“還要加上吳裕泰的抹茶味冰淇淋!”

“你這算什么美食?”初明辰扔下懷中的一背包木頭塊,作勢要奪樓心月的手機,“我再給你加幾個!”

“我不!”樓心月一臉防備,“你想吃什么你自己寫!”

“哼!自己寫就自己寫!”

初明辰說著掏出手機,一邊噠噠地打字,一邊叨叨個沒完:

“去BJ怎么能不吃北京烤鴨呢?還有門丁肉餅、炙子烤肉、銅鍋涮肉!這些都是肉,果子肯定最喜歡!我呢,就來個陳記鹵煮、姚記炒肝兒和爆肚馮!給顧招娣來上一份芥末鴨掌和火燎鴨心,這個味兒夠辣,最適合她的火爆脾氣!再給何楹學姐選幾份稻香村的桃仁松糕、山楂鍋盔和薩其馬,她溫柔嫻靜的氣質就得這些點心來搭!如果吃不飽,就去宮門口買兩份貝勒紅豆卷和八寶粘豆包,配上幾瓶北冰洋汽水和酸梅湯,飯后來上一碗兒文宇奶酪消食,這就齊活兒了!”

看著初明辰收起手機,卻沒有念到自己的名字,樓心月有些不開心:“怎么沒有我的?”

初明辰故作疑惑:“你這種仙女,不是吃雪糕就行嗎?”

“仙女也要吃飯呀!”樓心月瞬間嘟起小嘴。

“哦?那我想想給你選什么啊?”初明辰歪嘴一笑,“既然是仙女,那肯定要保持身材,就不能多吃,我看老北京豆汁兒最符合你的要求!夠酸!夠沖!包你一聞就吃不下飯!!!”

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豆汁兒?”樓心月愣了兩秒,隨即反應過來,解開安全帶撲過去就要掐初明辰的脖子,“你敢說本大小姐像豆汁兒!你個混蛋!你才酸,你才沖!!!”

“哎哎哎~好了好了好了!我就是開個玩笑!你系好安全帶,這是高速!”初明辰連忙抓住她張牙舞爪的手腕,又“哈哈”了半天才說,“看給你氣得!我重新給你選還不行嗎?”

“你松手!”樓心月本就嬌生慣養,柔軟的手腕被這么一抓登時吃痛,“討厭的家伙!我一會兒就告訴何楹她們,你故意欺負我!”

“行行行,我松手!”初明辰說著,便換了左手抓住樓心月兩只手的手腕,胸膛前傾與她微微靠近,右手則將她身側的安全帶扣抓住,才微微低頭輕聲說,“不過我松了手,你可不許再來掐我了!”

他見樓心月乖乖點頭,便飛速將她的安全帶抽出扣好,同時松開了她白皙的手腕。

哪知這樓心月根本說話不算話。

她手疾眼快,抬手就抓住初明辰的一頭卷發:“敢耍本小姐!我今天就給你薅成地中海!”

初明辰立刻大喊:“啊!疼!高速公路!不許打鬧!”

又見她手勁兒不減,便急忙說:“為了感謝樓大小姐救天陽木材廠于水火,我帶你去吃宮廷菜,那、那都是早年間王府格格才吃得上的!她們想吃都沒資格,就服務你一個,這總行了吧?”

“還有呢?”

“還有?還有,你樓大小姐最是人美心善,咱們能有這么好的木料比賽,全靠你的功勞!你是我們的大功臣!我錯了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這還差不多。”聽到這話,樓心月才消了氣,不情愿地松開了手。

初明辰則抱著頭揉了半天,卻再不敢說話。

前邊開車的司機師傅終于擦了擦額角冷汗,適時緩和情緒:“這就對了,小情侶吵歸吵鬧歸鬧,可不敢在高速公路上動手,這不前幾天還有情侶打架出了事故,都上新聞了呢!”

剛剛安靜下來的兩人,立即異口同聲懟了過去:

“誰跟他是情侶!”

“誰跟她是情侶!”

而后又互相瞪了一眼,向各自的窗外看去。

兩邊樹木已長出蔥蔥綠葉,遙遙望去、碧濤洶涌,可不待看清路旁是什么樹,便一閃而過被拋到身后。仿佛多年前扎根在心底,卻不堪回首的心酸往事。

樓心月永遠忘不了自己剛上小學的那個夏天,爸爸為了將他心中的商業帝國變成現實,毅然辭去穩定的工作下海經商,用堅毅的雙足踏遍了祖國山河;媽媽不肯放棄舞臺下的掌聲和舞臺上的燈光,跟著歌舞團四處巡演,將最美的舞姿留在了世界各地;而她自己,則被獨自留在了外婆的小院兒。

她跟著外婆生活十年,也追隨媽媽的腳步十年。直到爸爸成為首屈一指的地產大亨,媽媽也走下舞臺退居幕后,樓心月滿心歡喜,以為終于等到了一家團圓的時光。

卻看到媽媽從手提包里,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

夫妻聚少離多、感情三觀不和、缺少共同語言......

這些都是他們分開的理由,可他們除了問樓心月愿意跟誰生活之外,從來不會問她同不同意這個決定。

于是,她只能忘情地起舞,在房間、在舞蹈室、在大街上......甚至,是在大雨里。

不幸又萬幸,她得了爆發性心肌炎。

被搶救成功后,外婆、爸爸和媽媽都在哭,只有她在笑。

誰說她只是個有錢的漂亮花瓶?誰說生病是不好的事情?樓心月覺得此刻的自己最聰明!最幸福了!

哦對了,這都要感謝那場大雨。

還有,她躺在救護車上看到的,從小縣城到省城的公路兩旁、那一棵棵聽到她默默祈禱的參天大樹!

而同樣的,初明辰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劫后重生。

失去父母的初明辰因為沒人照顧,便被舅舅接到BJ,可舅舅彼時還是個剛實習的考古系學生,平日吃睡工作都在考古現場,根本沒有精力照顧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尤其是初明辰經歷過地震之后,不敢自己睡覺,整晚都要他開著燈講故事。請假照顧初明辰多日,又即將面臨畢業答辯,舅舅已經心力交瘁。

后來經學校老師介紹,說有對教授夫婦,都是清華建筑學院的高級人才,家風嚴謹、條件又好,唯一的兒子體弱多病,想要再領養一個孩子給那個孩子作伴,舅舅便帶著初明辰去了教授的住所。

“明辰乖,梁教授人特好,你以后就是他的兒子了。”

“他還有一個兒子,估計比你大三四歲,你到時候就叫他哥哥。”

“你不是一直羨慕別人都有爺爺嗎?梁教授的父親也是非常好的老教授,以后他就是你的爺爺了。”

舅舅一路上都在為初明辰描繪未來的家有多么美好,多么溫暖。初明辰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他以為這孩子是懵懂無知,卻不知道,在初明辰的眼里,他們所乘坐的出租車駛向的,是怎樣一片恐怖陰森的密林。

更是在他把初明辰的小手交到梁教授的大手上后,獨自坐上回程的出租車時,他才見識了這孩子骨子里是多么的執著和堅強。

初明辰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甩開了梁教授的手。

抬腿就在出租車后頭狂追。

大雨傾盆而下,他也不管不顧,只是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

“舅舅!舅舅!我再也不聽故事了!”

“舅舅!我自己能睡覺了!我不怕了!”

“你別送我走!別把我給別人!別丟下我!”

他也不記得自己追了多久,只感覺雙腿麻木、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直到親眼看見舅舅的車轉了個彎,便一跤摔在地上的水坑里,再也爬不起來。

初明辰不哭也不喊。

因為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再也沒有親人了,他是徹頭徹尾的孤兒了。

可是車停了。

舅舅從車上跌跌撞撞跑下來,一把就把這個相處沒幾天的外甥抱住,哭得不能自已:

“明辰!對不起!是舅舅糊涂了!你是姐姐姐夫唯一的骨血,我怎么能把你給送人呢!舅舅真不是個東西!舅舅再也不離開你了!”

就這樣,初明辰又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車,他還記得被雨水洗過的樹葉在陽光下綠的刺眼,片片分明,還都鑲著金邊。一棵棵大樹揮舞著粗壯的手臂,像父親堅實的臂膀和母親溫柔的懷抱一樣,給他力量和勇氣,去迎接新生。

可是后來他才知道。

舅舅那時候過得一點兒也不好,考古的時候東奔西走、居無定所,賺得也不多,好不容易經人介紹談了個對象,忽然被告知未來丈夫還要養姐姐的孩子,便一扭身就跟舅舅吹了。

足可見得,那些至死不渝的愛情和田螺姑娘,都只存在戲文傳說之中。

這年頭的情侶,根本就不靠譜兒!

兩人各自回憶到這里,便被司機沒話找話拉回了思緒。

“誒你們聽說了嗎?咱們天陽市政府前段時間引進了一個影視城項目,都修了好些日子了。”司機見兩人不說話,又跳出來緩和氣氛,“聽說是為了一個大制作的電視劇建的,那規模跟皇城似的,就在前頭呢!”

這倒是個新鮮事兒。

樓心月和初明辰不約而同向左看,卻連個影子都沒看見:“怎么沒看到?”

司機潑了盆冷水:“在右邊呢!”

“且!”樓心月又翻了個白眼。

恰在此時,與他們迎面擦身而過的出租車上,卻響起了一個女生的尖叫:

“何楹何楹!你快看吶!就在前面,《大明匠神》的拍攝基地,今天他們該進行地仗工序了,我沒騙你吧!這課還真的逃對了!”

順著徐靜手指方向,何楹也按下車窗。

只見不遠處的密林之中,重檐廡殿頂的宮殿一角隱約可見,上頭的黃瓦仿佛鱗片一般在枝葉縫隙間閃爍著金光。

而隨著車頭一轉,一片巨大的影視基地施工現場,便赫然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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