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是羅家村的村民.?！?

“這件事，恐怕是君上不清楚吧。那時候我手里拿著一根釘耙，也不知道該去哪，我得抱著一個月大的孫子，抱著還在生孩子的孫兒媳，要不然我今天就得去長安討錢了！”

“是啊，當時，所有人都在哭泣。半夜時分，豪強們請來了武士，領著仆人沖入村莊，撞破屋舍，見人就打，我妻子被一名彪形大漢的仆人一棒，當場斃命?！?

“一共一百六十二人，當天晚上就有十一人死去，在去長安的途中，他們遭到了窮兇極惡的襲擊，最終只有一百三十一人活了下來，只有一百三十一人，真是可憐啊……”

“這人說，就算鬧得再大，也會有皇子罩著，如果不是太子爺威嚴，下令抓人，再加上皇上的旨意，讓我們這些人，都要死在長安，成為亂葬崗的一具尸體！”

………………

幾個農夫嘆了口氣，李承乾則是一愣。

雖然一天只能完成一次，但一年三百六十五次，從李二讓他掌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多年，至少有四千多件。

而且，大唐的皇子擁有極大的權力，他在東宮的地位，與太極殿是一樣的。

太極殿分為三個行宮，而在東宮，則是一個左春坊，一個是太極殿，一個是中書兩省，朝堂上的大小事務，只要不是李二親自過問，都會交給東宮來做。

羅家村的事情，對他來說，就像是一件大事，而在朝堂上，這就是一件恃強凌弱的事情，只要一紙旨意，就能擺平。

李承乾對這些人的記憶并不深刻，也許，當初接到這份折子的那一刻，他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感覺，只是將長安縣的折子送了過去。

“諸位前輩，都起來吧，我，我，我真的受不了諸位的夸獎?！?

一位老農民怒了，“放屁！要不是王爺，我們早就被殺了！又或者，有人冒充了公主的身份？”

李承乾苦笑一聲，他很清楚，一旦民意測驗，誰也改變不了什么，所以李二便才會被各大世家逼得不得不跑到秦嶺。

“我們心里有數?！?

一位老農夫說道：“太子日理萬機，自然不會記得我們的事情，可趙家村卻是受了魔僧的蠱惑，用孩子來祭祀?！?

“河南道發生洪水，太子親赴糧庫，命官吏以太倉糧食賑濟民眾，這是怎么回事兒？”

“隴右道發生了一場瘟疫，陛下要不要去打獵？”

“在關中大雪天，王爺一口氣下了三封奏折，讓壞人們押解著逃犯，讓他們開路？”

“江內道連續暴雨，十處九地皆有禍患，可偏偏有官府隱瞞，王爺深夜敲門，請皇上徹查此事。”

“吐蕃人在劍南道佯裝固守，要大唐出兵南下，解決了河西走廊的困境，你為什么要在朝中訓斥群臣？”

“河東道發生了一場大變，王爺讓太監去支援？”

………………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從一群老農民的口中說了出來。

李承乾心中焦躁，李承乾甚至忘記了這件事情，但仔細一想，這是他身為太子的責任，沒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會插手的。

“會不會是我干的？”

李承乾目瞪口呆，如遭晴天霹靂，渾身一顫，李君羨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這一刻，他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承乾自從成為了皇儲之后，就再也沒有犯過什么大錯。

和他所干的那些好事相比，他所犯下的罪孽，就那么幾件。

穿著胡服，寵幸男妓，弒兄謀逆。

就這樣，就這樣。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雖然，他在皇家是廢物，可在平民眼中，他就是一個好的皇子。

“殿下!”一個聲音響起。

七八個農夫紛紛下跪，最年長的一個端著一個大碗，戰戰兢兢地端上一大杯，“王爺，這次朝堂之事，我們這些鄉巴佬根本就不懂，根本無能為力，此次東征，距離如此之遠，我們根本沒有能力拉馬抗旗，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上一杯清釀，讓王爺明白，在長安城，我們這些凡人，都會記住，大唐出了一名好的皇子！”

她的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

不管是說了多少故事的農夫，又或者是一群人，都被一杯渾濁的美酒嗆到了，眼淚都流了下來。

很多人都已經遺忘了很多事情，只是記住了一些大家都記住的事情，而不是把曾經被遺忘的事情講給其他人聽，而是讓大家記住的。

一連兩次，一百萬次，都沒有一個是真的。

酒很淺，也很渾厚，可以看到里面的細微塵埃，在酒水中飄蕩，到了最后，甚至能看到一些細微的塵埃，卡在了他的牙齦上，讓他很是不舒服。

但李承乾還是一飲而盡，不知道是因為酒精的原因，還是因為石頭的原因，他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

一飲而盡，將手中的大碗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動：“好酒！這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美酒！哈哈哈哈哈……”

看到這一幕，眾人皆合不攏嘴。

李誠凡靜靜地立在一邊，一臉的奇怪。

他很想知道，一個人在大笑和哭泣時，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一幫人在這里哭笑不得，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

一種悲壯和悲壯交織在一起的感覺，哪怕是旁觀者，也能感覺到他們心中的激動。

“再來點什么？”

李承乾將所有的農民都扶了起來，看著那些老農民，不明白為什么，這些在他眼里只是一種垃圾的東西，卻讓他舍不得離開。

“是是是。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把所有的酒都給你！”

老農大笑著，突然一招手，數百名村民從田野中跑了出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的拿著酒壺，有的拿著大碗，根本不理會護衛，直接走進了隊伍，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這……”張懸一愣。

李承乾萬萬沒有料到，這些農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整個人都傻了，完全不能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