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我是羅塞塔計劃的執行者。艾倫少校,原任務是在先前探測的歐米伽星系進行星球的電波搜尋檢測,并找到宜居的星球。現在飛船遭遇隕石襲擊,需要支援!”
“還是沒有信號嗎?”我嘆了口氣,關閉了傳輸窗口。現在是羅塞塔計劃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我剛好航行到歐米伽星系。在那里進行為期半個月的電波搜尋工作。但很不幸,飛船遭遇了隕石襲擊,導致飛船信號基站和水循環艙的能量電池損壞。我不但與地球總部失去了聯系,儲存水的艙體也被泄露的電池液污染,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水凈化器也無法自行凈化電池液。再這樣下去,飛船上的水源將會嚴重缺乏。除非,把這批水全部拋掉,換新的水源,重新循環。沒有辦法,我啟動掃描系統。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最終飛船AI掃描出不遠處一個行星上可能有水。我從飛船的舷窗遠遠望去:是一個主要由氮氣組成的氣態行星,周圍圍繞著一圈行星環。正在進行極快的勻速圓周運動,自轉一圈僅十小時。內部暗流涌動,像是一頭被封入禁地的怪獸,正在奮力沖撞著屏障。那是因高速度的自轉而造成的全球雷暴雨。幸好外層大氣相對較厚,整體比較穩定,可以去外層收集水源。準備就緒,我開動引擎,向星球飛去。
航行到星球邊緣,果然!這個氣態行星的最外層就有大量水,可是這里環境極端惡劣,電閃雷鳴,如果不及時飛離,飛船就會有報廢的風險。我穩定好心情,駕駛飛船飛向星球外部,飛近一看,一片可怕的黑暗像貪婪的魔鬼一樣企圖把整個世界吞噬掉。閃電像一條矯健的白龍,把烏云撕得四分五裂,又像一柄利劍把云層劃的七零八落。我打開了飛船外側收集水分的集水器。幾分鐘后,集水器就裝滿了。這時的我終于放松下來,正要駕駛飛船飛離星球,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龐然巨物,我沒有心理準備,飛船猛的撞了上去。“哐!”撞擊產生的巨大慣性和沖擊力,使飛船開始向星球內部快速跌落。這時候的我才如夢初醒,急忙去操作,想讓飛船重新飛行。但系統的一句提示音,讓我的心降到了冰點:“操作無法執行,已被行星引力捕獲。”而這意味著,飛船會垂直的往下墜,直到墜入行星內部,被核心焚毀!我兩眼發黑,耳朵里嗡地一聲,覺得全身仿佛微塵似地進散了。眼里只剩下飛船外那不時掠過的閃電。
在我的眼中,這是何等的熟悉。我不禁回想起小時候隨父親出海的日子,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和父親如刀刻般的面孔。他不僅教會了我如何駕駛帆船。也讓我明白世界如海,命運如風,風動則帆動。帆是不會被風所吹倒的,人也一樣。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也就一事無成,子承父業,一輩子在海上漂泊。但可笑的是,這種生活在現在也是奢望了。地球早已經被核污水污染,就算是海,也不再是藍色了。幸存的人們只有不下十億人,只能在地下的地下城生活,永無天日。但幸好,希望還在,災難前的科技設備還保存完好,人們的生活還是能維持較高水平。“為了人們,也為了父親,我一定要找到新家園。”在任務開始前,我曾這么對自己說過。現在看來,這個夢想是無法實現了。我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身體靜靜的靠在椅子上。等待的那一刻的降臨。
過了許久,等來的并不是核心的灼燒,而是飛船的劇烈顛簸。我不解地睜開眼睛,居然發現飛船已經穿過一片云層,正朝著一個不知名的大陸下墜。我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這不是夢!飛船還在下墜,而下面的大陸也逐漸能看清了。我開始嘗試打開反推推進器。成功了!推進器發出幽幽的藍光,飛船的速度也逐漸減慢。最后,我降落在一片森林中央的平原上。向外望去,映入眼簾的都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甚至在森林外圍,還有幾只巨型生物在緩慢移動著。真不可思議,在一個氣態星球上,居然有一片有生命的大陸!我看向飛船熒幕上的分析結果,驚呆了。外面的大氣和溫度居然和災難前的地球的環境相差不多,甚至更勝一籌。如果這里的氣候適宜人類生存,那么就意味著,羅塞塔計劃可以提前完成;我喜極而泣。
我查看了飛船的狀態,幸運的是除了電路板燒壞以外,并沒有什么大問題,不用太著急修理。于是休整片刻后,我戴上智能感應器,前去拜訪剛才見到的“巨物”。撥開猶如屏障般的樹葉,我終于看清了那個巨物的容貌。這是怎樣一個生物啊,身高八米,和鯨魚一樣巨大,有著青紫色的皮膚,沒有手腳和嘴,身體兩側長著一對大眼睛,臉上大概是鼻子的位置,只有一道縫,正在有規律的一張一合。我啟動了智能感應器,嘗試與它交流,可是沒什么反應,看來是屬于一種低級生命,智慧程度不夠高,所以智能感應器就無法翻譯。“難道這一片大陸才誕生沒多久嗎?”我正思考著,背后突然傳來了一聲“您好”,我驚訝的轉過頭去,是一群長得像章魚的生物,頂著一個圓圓的大腦袋,頗有點喜感。是有智慧的生命,是外星人!我激動地幾乎要喊出聲來。既然這一片大陸能孕育出高級智慧生命,那么,人類在這生活也綽綽有余了!
這些外星人稱呼自己為陶人,并向我解釋了剛剛那只巨物是一種名叫“淵蟲”的生物。經過和他們一系列的交流,我發現這是一群極度有禮貌的外星人,友好的令我手足無措,這真是出乎我的想象。不多時天就黑了。看來大陸和氣態星球一樣,都在極快的運動。這些外星人為了歡迎我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眾人圍成一個大圈,圈中燃起如樓高的火焰。真不可思議。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盡管他們的文明形式像是我們的史前文明,但他們不制造任何工具。是一個純粹的自然文明,那他們是如何生活吃飯的呢?我的心中有很多疑問。不多時,他們的一些族人將食物拿了過來。看起來是一團像土的糊狀物,我遲疑了一下,嘗試著咬了一口。頓時,滿嘴都是土腥味。不會真的是土吧?我心想。但盛情難卻,我只能無奈地慢慢咀嚼起來,神奇的是,居然越吃越香,雖然感覺上還是在吃土,但味道已經好多了。我不解的問他們:“請問這是什么食物?”“回您的話,這就是我們腳下的土啊,這就是我們的食物。”其中一個陶人說。我更加不解了,拿起一小塊地上的土,用智能感應器分析了里面的成分,沒想到的是,這片大陸的土居然富含蛋白質,鐵,維生素,纖維,簡直和肉一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這里的文明形式也就解釋得通了:食物都是現成的,自然也就不用去制造工具,去獲取食物。我問道:“你們不食用其他的食物嗎?”他們平靜地回答:“神賜予我們的食物,就在腳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神之所以為我們創造這樣的天堂,就是為了解放我們的身體,讓我們致力于禮儀,哲學,詩歌,找到每個人生命的意義。”聽到這里,我不禁有些羨慕他們,沉浸在這個田園生活里,悠然自得,怡然自樂;追尋生命的意義。不用像我們人一樣勾心斗角,這里真是越來越像我小時候聽到的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了。我要找的新世界,就在眼前啊。
飯后,我終于感到了一絲困意,閉上眼睛準備睡覺,可兩個小時后,漆黑的夜空,便被陽光撕開了一道裂口。天這就亮了,我有些不滿的坐起來。無聊的四處張望,“咦,他們在干嘛?”我望向陶人們:眼前大家正互相重復著做一些動作,他們深深地彎下腰,表情平靜,像是在鞠躬。而小的陶人圍成一團,給看起來年老的陶人做這些動作。這不就是中國古代時的請安嗎?“沒想到,在遠離地球的幾百萬公里外,我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請安。”我不禁感嘆。
為了研究需要,我請一個小陶人做向導,開始徒步考察整片大陸,當我正在研究一種味道極酸的名叫酸木的巨型蘑菇時。我突然發現,一只長得像蚯蚓的生物正快速爬向在前方采食土壤的小陶人,而小陶人卻渾然不知。我大喊一聲危險后,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過去。在它快要碰到小陶人的瞬間,我攔腰抱住了它。它奮力掙扎著,為了不讓它傷害我的朋友,我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控制住。而小陶人卻沖過來抓住我的手,對我說:“請您放開它,它不會傷害人。”我慢慢松開了手,讓它從我身邊爬開去。小陶人這才對我解釋:它名叫明蟲,是這個大陸的清潔員,會把我們排出的廢物收集,汲取養分,然后把無用的廢料帶到世界盡頭丟掉。”“世界盡頭”?我對這四個字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能帶我去看嗎?拜托了!”我向小陶人請求。他欣然同意,我們跟隨著明蟲向東邊的方向走去,路途十分遙遠,我有些無聊,問小陶人:“小朋友,你們的世界除了你們自己和那兩種生物,還有別的動物嗎?”我原本以為,他會向我介紹其他的生物。但他只是淡淡的說:“沒有了。”我瞪大了眼睛,難道這個世界是一個簡單的共生體世界?生物之間相互促進,和諧共生?可是這里食物充足,沒有天敵,為什么陶人沒有人口爆炸呢?我將心中的疑問告訴了小陶人。他向我張開了雙臂,動情地說:“我們不會無限的繁殖,我們也沒有很強的欲望,雖然大地無窮無盡,我們也不會放縱,把這個天堂毀掉。”他的話深深觸動了我,這里制造了一個巧妙的生態平衡,而這個平衡又全是靠他們的高度文明與自制力形成的,他們真的偉大。連一個小孩子都能說出如此深奧的話,我對陶人更加敬仰了。“前面就是世界的盡頭了”小陶人突然對我說。我向前望去:一道近乎垂直的陡坡,從平地慢慢延伸下去,陡坡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像是張開的巨口,令人膽寒。我從陡坡邊緣向下看去,沒有支撐,看來這片大陸是懸浮在空中的。這更是增加了我想探索這里的欲望,我下定決心,回去后抓緊修好飛船,然后開著飛船親眼下去看看。
可實際上,我對這個文明已經深深的著了迷,想全身心的學習這里的一切,其他的一切都逐漸不再去想了。每天的早飯后,陶人們會聚在一起,聽年老的人講述生命的意義,或是圍成一團,坐而論道,研究哲學,一起思辨,誰的理論更有邏輯性,大家會發自內心的信服,一起感悟今天的思想收獲。這不禁讓我想起古書中那個百家爭鳴的年代,孔子與學生一起辯論就是這樣的場景吧。在這么一塊小小大陸上,居然有這樣一群人上演著古書中的情景,不禁讓我熱淚盈眶。而關于他們的歷史,我有著極大的興趣。可我一個一個的去找人詢問,都一無所獲。正當我要放棄時,終于,我找到了一個最年邁的陶人;他好像記得他爺爺講過從前的一段歷史。聽老人家講,他的爺爺曾跟他說,他們是神仙派龍帶到這里的,一路上飛了很遠很遠。原來這還是一個神話故事,我很失望,但老人家只是語重心長地勸我,不要在意過去,也不要在意將來。時間,只是我們的一種幻覺,找到生命的意義,會讓時間人變得永恒。但令人悲嘆的是,沒過幾天,老人家便去往了他的永恒世界。那一天,所有陶人都來參加了他的葬禮,大家一言不發,默默的祈禱,我被這種莊嚴的氣氛感染,回憶著老人家對我說過的話,最后大家在世界盡頭,送了老人最后一程,他們對我說:不必悲嘆,我們所有人都會在宇宙盡頭再度相逢的。”從那以后,我的心也徹底的靜了下來。我像他們一樣學著感受身邊的一切陽光,雨水。在沒有科技的世界里,在這個小小的星球上,尋找自我。我不再操心我的任務,維修工作進度就一直停在那里。只要能一直這樣平靜的生活,那么一切足矣。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但有一天,陶人們突然圍成一圈,神色驚慌的盯著中央。我好奇的走過去,往前一看;頓時嚇得后退幾步。土坑里挖出一具陶人的干尸,為什么他會被埋在這下面?要知道,這里所有的人死的時候都是送入世界盡頭的,不可能埋起來。不只是我一個人,陶人們都很疑惑,但大家還是為他祈禱,送行。我的內心有些波動,隱約感覺有些不安。果然,詭異的事又發生了。淵蟲的尸體也被人在土里發現,甚至明蟲。大家的臉上驚恐和疑慮越來越多,不像以前那種從容淡定的表情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隨著那些尸體的發現,土質也越來越硬,越來越難挖,口感也越來越難以忍受。直到有一天,大家在土里挖出了石頭。他們從沒有見過石頭,更沒磨過如此堅硬的東西。大家都嚇壞了,我的心情也更加不安。短短幾天后,露出來的石頭越來越多,土質也越來越硬。大家不再互相請安,都在匆匆忙忙的挖軟的土。我想跟他們說話,也沒人搭理我,所有陶人都在努力地搬土。沒有能幫的忙,我只能漫無目的四處行走。在經過一叢酸木時,我發現居然有啃過的痕跡。這酸木出奇的難吃,怎么會有人嘗試呢?我心中的疑問更多了。
一個下著小雨的清晨,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我發現,陶人們都驚慌的朝一個方向跑去。我攔住一個奔跑的陶人問道:“發生什么事了?”“唉,最大的那只淵蟲死了。”他悲傷地回答。我急忙跑去那里一看,嚇了一跳,淵蟲滿身都是傷口和牙齒印,鮮血淋漓,這絕對不是正常死亡!但大家似乎并不在意這些,而是繼續給死去的淵蟲祈禱。我有些憤怒了,四處環顧,想用眼神去譴責他們。但在一瞬間,我的臉就因恐懼而扭曲了。在人群當中幾個陶人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前方的淵蟲,嘴裂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我未曾見過的尖利的牙齒,舌頭從嘴里伸出來,舔著嘴角殘留的血跡。與之前和善的形象完全判若兩人。我開始害怕了,這里已經變味兒了,不能再留在這里,。回到森林里,我一連幾天沒睡覺,一直在修理飛船。終于,在三天后修理好了飛船。我正要走回飛船,“您要走了嗎?”背后一個聲音說。我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到,一群陶人站在我的面前,眼睛變成了血紅色;正在慢慢向我走來。幾天不見,這些人已經不正常了,趕緊走!我三步并做兩步沖回飛船,猛的關上艙門。開啟了引擎。伴隨著熟悉的嗡嗡聲,飛船終于在他們撲過來之前飛了起來。我松了一口氣,飛船逐漸上升。我也看到了,在聚落發生的一切。那是怎樣一番景象啊:整個平原上慘叫連連,他們在互相殘殺!大的吃小的,小的吃老的,簡直是一片地獄!我不忍再看,那些曾經是我朋友的人。飛船飛到了世界盡頭,開始爬升。“無論怎樣,我都要看清這個世界的真面目。”我心想。上升到一定高度后我向下眺望,看到下面的景象,我震驚了。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空中島,樣子像個怪獸的骷髏。這果然不是大陸,是個巨型生物的尸體。就在這時,上面一塊巨大的黑影遮住了飛船,我抬頭望去。是一只活著的巨型生物。“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撞到我飛船的應該就是它們。雖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原理飄在空中的,但足以證明那個老陶人說的祖先騎龍飛來的故事是真的。他們吃的土,是這生物的尸肉。一想到這,我覺得細思極恐。這么說,那些陶人就是巨獸身體里的寄生蟲!從巨獸尸體深處挖出來的那些尸體,是巨獸生前就寄生在肉體深處的,巨獸一死,他們也跟著死去。而身體表面的寄生蟲存活下來,靠吃尸肉繁衍壯大,形成了自己小小的文明。這讓我想起父親告訴我的“鯨落”:鯨魚死去沉入深海,反而在深海圍繞它形成了一個熱鬧的生態圈。他們都是巨獸本來就攜帶的寄生蟲。怪不得這樣的星球上只生活著三種動物。悲乎!他們的文明短暫而又虛幻,尸肉早晚有吃完的那一天,那樣崇高的文明瞬間崩塌,那么有禮貌的人變為兇殘的寄生蟲。這里根本不是桃花源,而是個建在虛空上的海市蜃樓。生命的意義并不只是安于現狀,悠然自得,還有腳踏實地。生活從來不是完美的,但它貴在真實。我堅定地拉動操縱桿,向更遠的星球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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