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長柏是下衙回家后才知道大老太太時日無多，盛老太太決議要回老家去看望最后一程的。

盛長柏現在是翰林院典籍，負責整理編輯書籍，是個辛苦的差使。

況且盛長柏是剛剛入職的新人，正是好好表現的時候，自是不能像盛纮一樣，有事沒事就偷個懶，不去上衙。

盛纮的左僉都御史，說起來是與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右僉都御史一起，共掌都察院的。

可實際上這個職位清閑的很。

因為督察院的具體事務還輪不到他負責，他的上面還有四五個人呢。

而他下面又沒有人能管到他，況且依盛纮的脾氣性格，讓他和言官御史們那樣去風言奏事，彈劾不法，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所以他也就樂的清閑，十天里，能有四五天不去衙門，不是和好友同僚吃酒聽戲，就是窩在家里和林姨娘紅袖添香。

“大老太太也是命苦的?！焙Ｊ蠋褪㈤L柏按壓著太陽穴，輕輕嘆道。

“一家主母，竟被一個妾室逼得不得不帶著一雙兒女躲回鄉下，是何等的凄涼，要不是咱家老太太及時站出來說了話，她們母子的處境只能更糟?！?

“因著這個，所以這些年，咱們兩房才走的這么近的?！笔㈤L柏抓住海氏的手，示意她坐。

海氏先是看了眼已經睡醒了正在假裝睡覺的盛子成，幫他又把小被子掖了掖，這才在盛長柏的身邊坐下。

“我自是知曉的，所以每次給宥陽大房的節禮，和來人，我都是親自盯著的?！?

“要不是現在全哥還太小，離不得身，我都想親自陪著老太太回去呢。”

“自從我嫁入了盛家，我還沒有回去過宥陽老家，聽六妹妹說，宥陽是個山水極美的地方?！?

“的確極美。”盛長柏頓了頓，又道：“只是萬一大老太太一個不好，我和父親就得準備回去奔喪?！?

“可是，你和公爹能走的開嘛？”海氏不無擔憂的問道。

“要是到時候你和公爹一個都不去，是不是不太好看？”

“盡量，再看吧！”

然后是沉默，和寬衣解帶的聲音。

盛子成知道，自己便宜老爹今日的話語額度已經用完，沒什么可聽的了，他也就動了動小身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想著盛家兩房的關系。

話說盛家兩房的關系還是很微妙的，一個從商，一個從政。

盛家大房需要官場上的盛纮幫他們穩住地位，官場上的盛纮也一樣需要盛維每年明里暗里送來的銀錢細軟打點仕途。

這兩家走的是官商聯合的路子，兩家既是實在親戚，又有恩情在。

縱使外人能夠看出什么來，也不會給人落下話柄。

于是兩家走動的就近了，彼此扶持，互利共贏，一起將盛家從一個爆發的商戶之家，打造成為滿門簪櫻的清貴世家。

“看來自古以來，官商勾結都是最快發家的路子啊！”

古代商賈之家，地位是最低的，但盛家大房幾十年屹立于宥陽。

在宥陽幾乎是地頭蛇，盛維長子長梧成親時，幾乎半個縣的人都來盛家捧場，而這樣的地位，不光是金錢就能買到的。

看的自然是盛纮的面子。

還有，后來盛長梧考武舉，找教頭、謀差事也都是靠的盛家二房，靠的盛纮。

所以盛家大房盛維自然要投桃報李，再加上先前的恩情，于是盛纮官升六品，赴任登州，一家子還在泉州收拾行囊時，盛維就老早早去登州給他們置辦宅子，收拾院子，只等他們過去就可以入住了。

雖然相隔較遠，不能常走動，但盛維給幾個侄子侄女的禮物，從未斷過，兒子及冠，女兒及笄，每回都從宥陽托人把禮物備齊送來，而且每次的禮物都是極其貴重的。

單是華蘭出嫁，盛維大老遠從宥陽來送嫁，花費的銀錢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原本叔叔為侄女送嫁，頂多需要送點禮錢即可，可盛維給華蘭的，不是禮錢，而是豐厚的嫁妝。

見盛老太太對養在身邊的明蘭疼愛有加，一出手就是金啊玉啊的，看得王氏都心生嫉妒，單單是給明蘭一個人的見面禮就價值連城。

就更別說自己這個長子嫡孫了，當初自己過周歲的時候，就是盛維親自來的，專門給他帶的賀禮，就裝了整整一馬車！

兩家也都明白這層利益關系，只是從未說穿，就連王氏都能看出，暗地里還理所當然地得意過：“維大哥的爹大老太爺與我那過世的公爹是同胞兄弟，老爺與維大哥當初一同附在令國公的家學里讀書，后又一同拜在楊閣老門下，那會兒楊閣老還只是翰林院侍讀?！?

“大老太爺那時正寵著一個姨娘，全然不管維大哥母子過得凄涼?！?

“虧得我們老太太頗為看顧維大哥母子，又因老爺沒被老太太收養之前過得也不易，這不和維老爺同病相憐嘛，兄弟倆湊一塊兒最是親厚不過?！?

“維大哥雖未出仕，卻理家得當，家財極厚，錢財于他并不放在眼里，老爺與我娘家哥哥都做著官，將來也能照拂他的子孫，用他幾個錢也沒什么要緊的。”

而大老太太更是一句話道出這段關系的本質：“親戚家就當如此，咱們自己立得住有本錢，也對得起你二嬸家的禮數，親戚間好來好去的，你幫著我些我幫著你些，才能走得長遠！”

事實也是如此，任何一段關系都是建立在長久的利益上的，光是一味的談恩情談親情，并不能把關系維持下去，若是一段關系一方總是拖垮另外一方，那這段關系必然不會長久。

盛子成感慨：這就是古代大家族?。∫粯s俱榮、一損俱損，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這讓作為從現代而來的盛子成深刻的意識到，想要在古代立足，家族是不可或缺，也繞不開的。

只是，作為族親，他們必然知道盛老太太這么多年一個人深居后院青燈古佛，是對盛纮這個兒子有些失望的。

他們更是知道，王若弗對這個婆婆很不恭敬，但是盛家大房都選擇視而不見，依然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依然打著報恩的旗號，給盛纮送去很多金銀，就難免讓人唏噓了。

而此時，盛府的另一個院落同樣進行著一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