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余只覺得身體不由得自己支配了,哪怕是細微的活動都會讓她感受到巨大的痛意。她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上似乎貼著兩個貼片,很像是現代的儀器。
她試圖觀察著環境,可甚至眼前都是一片烏黑:完蛋了,我不會是該死的瞎掉了吧。這種情節怎么那么熟悉,又那么狗血……
“你沒死,別擔心。”
一道溫柔的女聲傳來,伴隨著熟悉的藥香味。
梁祝余皺著眉頭,張嘴想要詢問一些信息,卻發覺嗓子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意識到自己不止失去了視覺,很可能也說不出話來了。
OK,很棒。生活想要一拳打死我,而我只能躺在這里被生活打死了。
梁祝余絕望地躺在床榻上,她能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正在為她治療,但她始終難以心安,不熟悉的環境,不認識的陌生人,和動彈不得的自己。
怎么想都很危險呀!
“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等治療好這副身軀,你就能回家了。”
回家?哪個家?是龍行宮,還是我現代的家?
詭異的是那個女子似乎能讀懂梁祝余的心聲,她停頓了片刻:“你會回到屬于自己的時代,實驗已經結束了。”
實驗?什么實驗?她在說什么?她也不屬于這個時代嗎?
她說我可以回家了,真好。在這那么久,我真的很想爸爸媽媽,雖然塵涼的爺爺說過,兩個時空的流速是不一樣的,但是我離開了這么久,他們一定會擔心的。可是……
可是我還沒跟秦獨之道別,我的醫書也還沒發布,就這樣離開未免太草率……
梁祝余動彈不得,可腦內卻在瘋狂地思考著。
那人安撫著她:“你不必擔心,你的靈魂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而這副身軀將會由智能系統根據你的性格來模擬接替。”
什么意思?意思是,梁棠的身體將會由AI來接替嗎?
“是。”
梁祝余陷入了焦慮與恐慌之中,可那人卻不再根據她的心聲來答復她了。
而秦獨之一路追隨而來,抓到了那兩個在山底下搜尋梁棠的厲國人,即便是嚴刑拷打也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但秦獨之不難猜測:既然留了兩個人在這里搜尋,一定是祝余已經逃走了!
“快,派人在山下搜尋萬安圣女的蹤跡,但凡有功,賞黃金百兩。”
姜昭前幾日意外在家中聽到了姜無卑與操著厲國口音的人交談,得知了梁祝余被抓失蹤,很快將兩件事聯系了起來。
“父親,阿棠被人擄走了,是不是與你有關?!到底是誰抓走了阿棠!”姜昭方寸大亂,直接沖進了姜無卑的房內質問。
姜無卑本想靠著拿捏梁棠來威脅秦獨之,可最后一張底牌也沒了,他深知自己大權旁落之日已到,往日的鋒芒似乎隨著年歲漸失。
“明光,你很不懂事。”
“我生你、養你,讓你如此光鮮亮麗,可你卻為了一個梁棠,你屢次頂撞我、違逆我,她究竟許了你什么好處?”
姜無卑淡然地抬頭看向姜昭,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父親,生我是你與母親的選擇,我沒得選。養育之恩固然令我感激,可您到底是把我當成兒子,還是當作棋子呢?”
姜昭漠然地盯著姜無卑,道:“您愛的是權力,還是我們這些兒子?我若無用,會不會也像瘸了腿的三弟一樣,被您舍棄在厲國?”
“父親,我是人,活生生有感情的人,不是死物,不是任由您執的棋子,”姜昭說著竟不自覺流下了眼淚,“自小您教導我利益最重,遇到了阿棠我才意識到,情義才最重。一個人若是只講利益,不講情義,那和野獸有什么分別?在您身邊我就是那任由猛虎驅使、覓食上供給它的走狗。”
“為父之計深遠,你個小兒懂什么?!”姜無卑到底是氣到猛拍了幾案,道,“在亂世之中,不講利益講情義是最蠢的一件事!你母親婦人目光短淺,差點壞了我的好事,我驅她回老宅就是為了警示你要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可你呢,跟她一樣目光狹隘,眼里只有情情愛愛!”
“你驅走母親不過是怕她撞破你和夏太后的私情罷了。”
姜昭一早就知道這些腌臜事,只是沒有戳破,眼下既然與姜無卑鬧翻了,倒不如就此說出,免得憋在心里郁結。
誰知,姜無卑聞言惱羞成怒,將幾案的東西砸向了姜昭:“那是計謀!”
“都是計謀!于父親而言,為了謀取利益什么都能做,于今日的我而言,為了情義什么都能做,父親,請您告訴我,阿棠究竟被誰抓走了。”
姜昭的目光堅決,像一把利刃深深刺入了姜無卑的心臟,姜無卑頓感年老遲暮的悲哀,他冷哼了一聲:“此事我要與秦獨之做交易,若得不到他的承諾,我絕不會告訴你們到底是誰抓走了她。”
梁祝余那邊情況并不是很妙。
她雖然接受到了那陌生女子的細致照顧,但她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之中。
[看樣子這人是知道我穿越的真相的,按照她的說法,甚至我的穿越可能就是她安排的?]
[瞧她的意思,大概是要幫我把身體恢復后,讓AI接替我的身體,也就是說,或許會有一個“我”會陪伴在獨之身邊,至少他不會孤單了。]
梁祝余任由那個陌生女子照料著自己,口不能言,目不能見,代表著未知的黑暗在她心里縈繞,越發焦慮。
“你不想回家嗎?”
[想。但,你能不能讓我跟他道別?]
“道別的話,他便會知曉之后的梁棠身體里并不是你。你難道想讓他陷入永遠失去你的悲傷中嗎?”
[……]
“你的離去是必然的,你不屬于這個時代。”
[呵。]
梁祝余心中冷哼一聲。
[難道不是你們跨時空拐帶了我?我已經參與到這個時代,你現在告訴我,我不屬于這個時代,那我是來這里觀光旅游了嗎?]
“你的到來并沒有改變這個世界的歷史走向,對于我們的實驗而言,你已經是失敗的產物了。”
[?實驗?產物?你們把一個時空的歷史當作實驗,把我當成變量,失敗了,就打算抹殺一切,你們把我所經歷的一切、我對這個時代所產生的感情當成什么了?!我不是任由你們拿捏的實驗品!]
“可你現在就是在被拿捏。”
她的語氣淡然,更像一把裹滿寒氣的利刃刺入了梁祝余的心里。
“這是天梭的安排,你沒辦法改變這一切,我也沒辦法。我能讓你安然回到自己的時代已經是我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你要是不離開,你甚至會失去你原本時空的父母。”
[你在威脅我?]
“我只是在告訴你客觀事實。”
[你們究竟在做什么?]
“找到歷史可變的錨點,改變它,拯救我們的時空。”
[所以我們的時空呢?]
良久的沉默讓梁祝余意識到,這就是不同時空的森林法則。
有時候,不說明本身就是一種殘酷。
[那我來這里,有做出了什么改變嗎?]
“你的作用就是來改變秦獨之的想法,讓他改變歷史走向,但根據我們的推算,他還是走向了一樣的結局。”
[推算?你們甚至都沒有走到結局,憑什么根據一個推算就決定了別人的命運?]
“我們的推算不會有錯。”
[你們的推算了也包含了情感嗎?]
“我們已經根據你們的行為模式了解了你們,所以應該是……”
梁祝余只覺得自己腦里似乎有一根緊繃的多年的弦瞬間崩開,眼淚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臉上的傷疤還沒好,滾燙的淚珠滑過的那一刻痛意又彌漫開來。
[應該什么?!你們拐帶我來到了這個時空,讓我對這個時空的人有了感情,然后因為你們的推算認定我沒有價值了,所以連我在這里所經歷的情感也要一并用一個所謂的“推算”來否定嗎?!]
[那我們算什么?我本來可以在自己的時空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順利地過完這一生。你們把我送到這里那么多年,讓我陪伴他那么多年,我愛他,但必須直視我必然離開他的事實,對我而言已經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
[可你卻說,這只是一場實驗,因為我沒有實現目標,所以我就得仍由你們隨意捏造一個AI的我去陪伴他,而我這一生、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和他相遇……甚至連告別的機會也不被允許……]
梁祝余睜不開眼,只是眼淚不斷地涌出,狼狽的連鼻涕也流了下來,她愛干凈,此刻抬不起手來擦拭這張臉,因為這個破碎的身體不支持她的任何行動,一如她在這場所謂天梭安排的穿越下,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任由著一切推動著她前行。
或許是梁祝余的痛苦讓那個女子感受到了一樣的悲涼,她擦拭著梁祝余的眼淚,道:“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如果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傷害你。”
[……]
梁祝余不斷地哭泣著,她的啜泣帶動著胸膛的震動,五臟六腑的痛意散開,像數萬根針刺在她的神經上,她痛苦無比,試圖張嘴卻在一瞬間感受到從嘴里溢出的鮮血。
此刻她無比痛恨自己的無力、弱小,只能任由自己陷入在這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