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之中。
梁祝余的日子也算是充實,只不過總是會掛念在龍行殿孤身奮戰的秦獨之。這個時代的紙是個稀缺物品,她也沒有條件給他寫信,只能時不時鼓搗一些木制品托人帶回去給他,梁祝余也時常收到秦獨之送來的禮物。
洛乘風每每見她如此,便吐槽道:“你們就不膩嗎?”
“不膩呀,你還小,不懂戀愛的感覺。”梁祝余收好了秦獨之送來的禮物,笑著回應道。
洛乘風搖了搖頭,撇著嘴:“行行行,算我多嘴。”
忽地,外頭的戰鼓被錘擊著,梁祝余和洛乘風回過頭,梁祝余詢問道:“這么急促?是不是來敵人了?”
“是,我先走了。”洛乘風匆匆離開,梁祝余也緊隨其后,背起藥箱、拿起了長相思便出了門。
梁祝余剛出了營帳,便被姜昭攔下:“阿棠,你要去哪里?”
“自是去我該去的地方。”梁祝余淡然地回應道。
姜昭顰蹙,正要握住梁祝余的手,卻被梁祝余躲開,他解釋道:“外頭危險,你與我……”
“正是危險,我是軍醫,我的職責是救助將士們,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梁祝余堅定地凝視著他,然后便側過身子要離開。
姜昭本還想攔住她,卻想著:[阿棠最不喜歡我攔著她,我應當尊重她的。]
“那我隨你去。”姜昭跟上前去,話卻未被走遠的梁祝余聽見,反而被侍衛攔住:“少爺,不可!”
姜昭冷漠地瞪了那幾個侍衛:“別再逾越。”
說罷,姜昭便追了上去,梁祝余被要去戰場的洛乘風套上了甲胄,拍了拍梁祝余的腦袋,笑道:“乖徒兒,保護好自己。”
梁祝余意外地沒有拌嘴,只是擔憂地囑咐:“萬事小心。”
洛乘風少年意氣飛奔先行。
蒙軍醫帶著部分軍醫便要前往前線,梁祝余也緊隨其后。
姜昭前來,梁祝余頗為訝異:“你來做什么?這可不是都城。”
姜昭解釋道:“我來幫你。”
“額……”梁祝余本想拒絕,可仔細一想,若真傷勢慘重的話,多個人就多個機會救回那些受傷的將士們,她只得答應,卻又說道,“那你只能在后方,聽蒙軍醫他們的話,不許亂走。我不需要你來保護,所以,你管好自己,別丟了小命。”
姜昭笑著點頭應下,便將自己寬大的衣袖用臂繩收拾好,穿戴好甲胄,便準備隨他們前往前線。
戰場之上,講究瞬息萬變。
將士們的廝殺聲傳來,梁祝余站在后方望著,她望不到前方的戰況,只是那廝殺聲、兵戈交鋒的聲音,陣陣聲響敲打著梁祝余的心。
“梁女醫,你頭一次見這場面吧?”蒙軍醫擔憂梁祝余不能接受,卻見梁祝余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盡力而為,保護好自己。”
“沒事,我可以的。”梁祝余仍然選擇想
梁祝余看不懂戰況,只是知道,大概率這場戰斗是晉國勝了,不斷逼近著前方,她也在不斷地為受傷的將士做緊急處理。
梁祝余一言不發地為將士們處理傷勢,卻也見得滿地的尸體橫陳,心中悲愴:[有好多,前幾天還在說話的將士,今日便魂斷于此。戰爭,確實是很殘酷。]
姜昭跟在梁祝余身后,見她認真細心地為每個受傷的將士處理傷勢,她的小藥箱里裝不下那么多藥品,她淡然地轉身對姜昭說道:“你速速回營,幫我拿藥,藥箱里的快用完了。”
姜昭轉過身去,其中一名侍衛即刻道:“梁女醫,我去拿,你保護好少爺。”說罷,他便離去了。
梁祝余沒有閑暇管他,只是搜尋著受傷的將士,可總會遇見瀕死的將士,其中有個與梁祝余交流過多次的將士,還年輕,但他握住梁祝余的手:“梁女醫……我想回家……我還不想死……”
[有時候,努力也很蒼白。]
梁祝余鎮定著自己的心,她不能哭出來,她不斷地在醫治那個年輕將士,但那將士的胸膛上插著利箭,殷紅的血流淌在梁祝余的手里,順著身體流在貧瘠的土地上,土地一瞬間像是被滋潤了一般,貪婪地吸食著血液,直到少年將士離去。
“麻煩你,把他扛回去,”梁祝余麻木地起身,對著姜昭說道。
姜昭本想說:[人都死了,為什么還要管他?]
可梁祝余那雙似是布滿灰色的眼睛,無時不刻在提醒他,若是不按照她所言,梁祝余絕對會跟自己徹底鬧翻。
姜昭和他的侍衛扛著少年將士的尸體,和幾個受傷的戰士往后撤退,梁祝余卻在不斷前行。
梁祝余聽著那廝殺聲漸漸減弱,天上盤旋著的烏鴉似乎已經在瞄準今天要品嘗哪個尸體。她救了很多人,但她的精神被血色麻痹住了,她起身望著這片土地,望向仍在廝殺的前線:[“白骨蔽平原”,無外乎如是了。]
直到黃昏,這場戰役以洛家軍的勝利宣告結束,可梁祝余望著這一片血色的土地,覺得沒有人是贏家。
見著受傷的戰士相互攙扶著,梁祝余扛起另一個年輕將士的尸體,她費力地拖動著他,低聲道:“我帶你回家。”
將士們瞧見梁祝余如此,也自發地背著自己逝去的戰友們返回軍營。洛乘風滿身血色,騎著馬疲憊地趕了過去,見梁祝余吃力地扛著,道:“乖徒兒,我來吧。”
他跳下馬,幫著梁祝余扛著回了大營。
“雖是大獲全勝,卻也傷亡慘重。”梁祝余望著那些尸身,早晨的時候還是活生生地、親熱地喊著她“梁女醫”的將士們,轉眼間已然成了戰爭的犧牲品。
梁祝余再也忍不住地,走向了那個總是照顧她、黢黑的臉色掛著笑容,跟她說話還會害羞的將士,她拿著沾著水的布,輕柔地拭去他臉上的血跡。
蒙軍醫的建議是,將戰士們火化,如今天氣炎熱,若是長期放著不過是損害尸身,且容易發生瘟疫。
梁祝余細細地為每一位逝去的戰士擦拭臉上、手上的血跡,她的腳已經麻了。
“梁女醫還是經歷的太少了。”其他的軍醫望著她的背影說道。
“梁女醫估計也是難過得很,咱們可得想想怎么安慰她。”
蒙軍醫回過頭:“經歷雖少,性子純良、堅毅,有為大醫的風范。”
洛乘風脫下戰袍后,與洛大將軍交流后,前去找梁祝余,只見梁祝余身后跟著姜昭和幾個侍衛,他上前去,拿起另一塊布:“我也來。”
“小洛,”梁祝余詢問道,“將士們的尸身都帶回來了嗎?”
洛乘風回應道:“嗯,你放心,我們洛家軍絕不會讓任何一位袍澤流落在外。”
“那就好,”梁祝余淡淡地說道,“他們今天,有好多人握著我的手,有的說,他想回家,有的說,他死而無憾,也有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姜昭擔憂地凝視著梁祝余的背影:“阿棠,你別太傷心了。”
“我知道,”梁祝余眼中噙著淚水,道,“眼下我不能哭、不能亂,誰知道戰爭和明天哪一個先來,我得為剩下的將士們,保護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線,只是他們還那么年輕……”
梁祝余抹干凈淚水,她今日只吃了一頓飯,加上以前在梁家吃一頓餓一頓的,所以腸胃不太好,她學醫后也有意識地保護好自己的腸胃,但今日她甚至來不及吃早飯便去了前線,到現在連口水也沒喝,整個唇都起皮到干裂的地步。她準備起身去擦拭下一位將士,可下一秒她便倒在了地上。
在她倒下去的那一秒,她想的是:[好煩,想回家了。]
洛乘風到底是學武的人,比姜昭快了一步,橫抱起梁祝余就往蒙軍醫那里去。
龍行殿。
秦獨之的心臟怦怦地跳著,跳了一整天,他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公子,您怎么了?”
秦獨之搖了搖頭,皺著眉:“我無礙,只是心里慌得緊。”
[這不會是祝余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若是如此,豈不是祝余出事了?]
秦獨之這般想著,便起身問道:“今日有無戰報?”
“回公子,今日無戰報。”
秦獨之唯有在梁祝余的事上會失去理智,他才意識到:[即便是發生了戰事,也不會立刻傳來消息,只怕等來的是戰后的消息了。]
那宮人許是瞧出了秦獨之的焦慮,他想起梁祝余說過“要多寬心,注意秦一的心態,如果瞧出他不對勁,就把我搬出來”。
“公子,棠棠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太過擔憂,”那宮人補充,“棠棠走之前就說了,要我們多寬寬公子的心,要是她回來知道了我們沒做到,定是要捏我們的耳朵了。”
秦獨之聞言,只好苦笑道:“她連這些事都囑咐了你們?”
“何止,”宮人解釋道,“棠棠說了,晨起要給公子先喝一杯溫水,然后吃飯的時候您總是會著急吃,要我們盯著您細嚼慢咽,您總睡不著,姑娘留了助眠的香囊,讓我們常掛在您的房間里,配方也給了我們……”
秦獨之聽著宮人細細地道來:[祝余呀,你,你快回來吧,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