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大部分童話故事所講的那樣，富饒的國度、美麗的公主、常年騷擾王國的惡龍。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惡龍將這座無比富饒的國度當作羊圈里的羔羊，從它身上收割掠奪閃閃發光的金銀珠寶。

終于有一天，忍無可忍的國王開始征召屠龍的勇士，承諾了金錢、地位、以及美麗的公主。

各懷目的的人們響應了國王的號召，組成一支屠龍的隊伍，他們浩浩蕩蕩前往惡龍居住的巢穴。

就像是大部分童話故事所講的那樣，遍地的尸骨、死黑的山巖、伴隨著熟睡惡龍呼吸起伏幾欲爆發的火山。

能獲得那些獎勵的人只有一個，勇者的名號只能屬于一個人，最終能斬殺惡龍贏娶公主的……同樣。

“我就知道沒那么簡單。”說話的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他曾是皇家護衛隊的一員，上了年紀退休本可安享晚年。

八人圍坐的篝火上架著不知道是什么的動物，散發著淡淡的焦味。

火光照映著我的臉，橙色的光勾勒著不夠清晰的稚嫩輪廓。

我知道此時此刻在火堆上翻轉的食物味道不僅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很糟。

惡龍居住的周遭，活著的向來是獵食者不愿理睬的生物。

不是有毒，就是惡臭劣質到難以下咽。

“大多數人并非是真的為了除掉那頭惡龍，畢竟光是愿意響應號召就能拿到一筆不小的錢財，跟著隊伍混一圈對他們而言都算是仁至義盡了。”

“之前上的那些人也沒了動靜，那惡龍沒那么好對付。”

我聽著這些人的對話，要是所有人一起上，難道還不能除掉那頭惡龍么？

在這里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惡龍巢穴的入口，這些天一直沒見之前討伐惡龍的人出來。

“你今年多大。”

聽到老者的聲音，我愣了片刻才知道對方是在問自己。

“十四。”

“十四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好好學本事，跟著來這屠龍的隊伍，怎么，想借此干出一番名堂么？”

我看了眼那名老者，而后就將視線落在了篝火上，拿著根棍子戳了戳柴堆，沒有馬上回答。

隊伍里不少見我這般年紀的人，這個年紀，確實應該好好學本事，再過個幾年就要自力更生。

會出現在屠龍的陣營，或許貪的真的只是人們眼中的那份英勇和果敢，還有那些金燦燦的錢幣。

當然也不乏在家人的要求下才來的。

我仔細想了想，自己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

會出現在這樣的隊伍中只是因為我想見見那頭所謂的惡龍。

那頭讓我現在選擇出現在這里的惡龍。

當我還和家人在王國生活的時候，每次惡龍出現，我都能看到空中掠過的巨大黑影，利齒遍布的口中噴出火焰，瞬息間點燃整座王國。

每一次的掠奪，都會毀掉一些人數年來的努力。

火光，火光，還是火光。

老者見我不說話，轉而和其他人聊起天來。

篝火燃燒著，發出噼啪的聲響。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來到了黑龍盤踞山脈的入口。

“小家伙，你大可就在這里待著，或者打道回府。”

我看了眼老者，搖搖頭。

其他人眼神各異，心思各異。

進入山洞，火把上的火苗躍動，手中的銅鐵炙熱無比。

行走在洞穴的陰暗之中，沒有咆哮聲。連綿的起伏，那是惡龍的呼吸。

沿途除了地上一片片焦炭，我們沒有看到任何尸體。

我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頭惡龍掠過頭頂，投下巨大的陰影，火焰連綿不絕。

所有的一切都會變作灰燼。

越往里走，周圍的溫度變得越來越高，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我們似乎就是行走在火焰中，嘴里、肺里、胃里全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腳下一晃，我扶了一下旁邊的巖壁，燙得我立馬縮回了手。

視野中的景象扭曲變換，我的眼睛似乎變成了銅鏡。

那名老者走在隊伍最前方，似乎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與我形成鮮明對比。

當我們終于來到那頭惡龍的面前，它抬起眼皮，然后又閉上，對我們的到來不予理會。

就像大部分童話故事所講的那樣，璀璨的金幣、剔透的寶石、盤踞俯臥之上的惡龍。

我的頭燙得厲害，耳膜像是灌了水。

拔刀的聲音、咆哮的聲音、物體相撞的聲音……仿佛是離我很遠的地方響起。

推搡碰撞，將原本就腳步虛浮的我撞得踉踉蹌蹌。

火光亮起，刺痛了我的眼睛。

手上的武器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我像個醉鬼。

頭暈目眩之中，天翻地轉。

等我醒來的時候，睜眼看到的依舊是惡龍洞穴的山頂。

光禿禿。

焦味鉆入鼻腔，我在猛烈的咳嗽中坐起，一抬頭，看到依舊盤踞于那堆金色之上的惡龍。

惡龍將它其中一只眼睛對著我，我看到豎立于黑色之中的一抹金黃。

世上最純凈的黃金，只怕也比不過惡龍的眼睛。

我們就這樣互相看著，是惡龍先一步膩煩了這項舉動，稍微轉了轉身子，接著打盹。

聽到因為惡龍的移動發出清脆聲響的金幣，我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這件事。

既然我都活著，那么肯定還有其他活著的人。

但是現在，只有我在這里，和惡龍獨處一穴。

我盤坐在地，再一次望著這頭惡龍出了神。

身經百戰，那身鱗甲好像只是被打磨得更加光滑。

鼻息的熱氣要人覺得下一秒便會有火焰噴出。

我回想著那一日惡龍在我所生活的地方投下一片巨大黑影，無論人們怎么奔逃，火焰瞬息而至。

任性、霸道、肆意妄為。

兇殘、貪婪、目空一切。

這樣的存在，真的有可能被殺死么？越是看著這頭惡龍越久，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就越加根深蒂固。

為什么這樣的存在會被允許存在與這個世界上？

一陣狂風幾乎要將我掀翻在地，那只是惡龍起身張開了翅膀產生的氣流。

它要外出了。

鬼使神差地，我抓住了惡龍的尾巴，在它起飛前爬上了它的背。

出乎意料地，惡龍似乎并沒有對我這種行為感到不滿。

它飛得太高。

同洞穴里的炙熱相反，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的肺腑將要被凍結。我死死抱住身下的惡龍，以免被吹落。

黑色巨影靠近鎮子，我看到驚慌逃竄的人群，看到滿天飛來的燃燒的箭矢。

我很害怕那些箭矢會貫穿我的身體，但是并沒有。

它俯沖而下，噴出火焰，而后又疾馳而上。

我只能緊緊抱住身下的惡龍。

耳旁疾風呼嘯，驚恐聲遠而近、近而遠，一陣一陣。

火焰燃燒著，發出噼啪的聲響。

惡龍回到洞穴，帶著滿滿的財寶。

它依舊是沒有理會背上的我，徑直落在那堆財寶上再次開始打盹。

人們說過龍的鱗甲有一處薄弱的地方，用淬了劇毒的利器破開，就能要了惡龍的命。

我找到那處薄弱之處，拔出腰間的匕首狠狠刺了下去，咔，斷了。

一抬頭我就看到惡龍正將一只眼睛對著我，看著我的無用功。

那么近。

下一刻，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手握斷裂的匕首朝前縱身一躍。沒有想象中刺穿了血肉的感覺，那簡直是比鱗甲還要堅硬的東西。

我摔落在地，匕首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它成為了惡龍財寶的收藏。

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啊？

眼前的惡龍，真的是一只有血有肉的活物么？

它需要吃飯，需要吃活物，于是我想，在食物里下毒呢？

但是它只吃活物。

能讓食物活著的毒藥的量，對這只惡龍根本不起作用。

毒藥的累積呢？但是誰又能知道究竟要多久，那些累積的量才足夠要了這只惡龍的命。

我盤坐在地，望著眼前的這頭惡龍。

惡龍也將一只眼睛對著我，一動不動。

前來討伐惡龍的隊伍一批接著一批，最后甚至來了軍隊。

國王憎惡的東西、王國上下人民憎惡的東西，一樣是跳蚤，一樣就是惡龍。

如今，我看著面前的這頭惡龍，它也一如往常，用一只眼睛對著我。

它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我的一切曾被它的付之一炬，我的一生，也已經被它付之一炬。

它不吃人，從來不，我把這理解為它需要人類繼續制作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

人類的壽命并非是短暫，惡龍的生命便更加漫長。

我在惡龍的陰影下出生，如今又將在它的陰影中死去。

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這只惡龍呢？它的生命是否也存在著盡頭？

“要不要吃了我？”

惡龍對我的話沒有反應，這么多年，我也習慣了對著它自言自語。

我以前沒有殺死惡龍的能力，如今，我也已經沒有了殺死惡龍的能力。

我盤坐于地，凝視著面前的惡龍。

它依舊將一只眼睛對著我，一動不動。

似乎是察覺到不對，它碰了碰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于是它吃了我的尸體。

不到片刻，惡龍搖搖晃晃著起身，而后頹然倒地。

惡龍死了。

死于我藏在身上的，足以殺死一頭龍的毒藥。

就像大部分童話故事所講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