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十一月七日,立冬,安縣。
李溪亭在醫(yī)院醒過來時,手上輸著的糖漿已經(jīng)差不多了,她看了眼手上還在輸液的針管,只差一點就輸完了。
她腦子放空著,手里拿著手機在微信里母親那欄編輯著消息,敲敲打打來來回回還是沒敢發(fā)出去。
她歪著身子靠在床上,垂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十一月七日,在腦海里算了下日子,還有三天才能發(fā)工資。
想到這,李溪亭深深嘆了口氣,抬眼看了眼窗外,醫(yī)院旁的幾顆松樹已經(jīng)裹滿了雪,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天地間茫茫一片。
她隔著窗子望著天外暮色漸沉,身子半倚在床邊,快要睡過去。
“叮咚——”
手機不合時宜的發(fā)來了一則短信,李溪亭劃開屏幕,打開短信,等看到那則短信時,她眼里的光又暗淡了幾分。
短信是聯(lián)通發(fā)來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親愛的聯(lián)通用戶,祝您生日快樂!
李溪亭手指頓了頓,眼睛定在屏幕上看了好一會才挪開,重新打開微信界面,上面依舊干干凈凈沒有一條消息。
李溪亭嘴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原來還真的沒人記得啊……”
第二日,雪依舊沒停。
李溪亭晃了晃腦袋,沒有昨天那么暈了,就掙扎著起來去辦了出院手續(xù)。
走出醫(yī)院,外面的雪和著風相面襲來,卷起一陣涼意,李溪亭穿的單薄,嘴上被凍地烏紫,站在冷風中瞇著眼睛辨認著方向,隨后又抱緊自己迎著風雪往公交站走去。
安縣不大,坐不到五站就到家了。
李溪亭剛剛推開門就聽見姨媽姨夫一家人正背著門在里面叫罵著。
她隔著老遠就聽見了姨夫的聲音。
“咱家養(yǎng)活自己家的孩子都困難,還要幫別人養(yǎng)孩子,你說說這叫什么事?”
她聽見了筷子拍在桌子上的聲音,姨夫的聲音也越來越大,“都說了,讓阿強寄點錢回來,要不然這都快過年了怎么活?”
“孩子一直丟在我們家,他也不管,每次寄錢就那么點,連給溪亭交學費都不夠……”
姨媽陳芝華的聲音隨之響起,“趙安,當初阿強走的時候可是留了不少錢,你可別想著把溪亭趕走啊,她才十七,下半學期還要高考呢……”
姨夫趙安也不是什么老好人,一邊敲著筷子,一邊不滿的吐槽著:“你看看,現(xiàn)在我們小雪連個好點鋼琴課都上不起了,你怎么不想著我們小雪,老是想著一個外人有什么用?”
陳芝華這個時候卻沒有再開口了。
趙安口里的小雪是他的女兒,趙雪。
李溪亭靠著門聽完了這些話,屋內(nèi)的沉默讓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太適合進去,她在這個家里,始終是個外人。
雪花飄進了她的脖頸里,她聳了聳肩,微微有些涼,眼神一黯,沒推開門,只是繼續(xù)抱緊了自己,走了出去。
雪漸漸小了些。
李溪亭來到了白天工作的地方,此時里面人滿為患,她用商量的語氣問著老板:“老板,我這個月的工資能提前三天發(fā)嗎?我有點事急用,麻煩您了!”
飯店老板抬眼看了看李溪亭,他記得這個小女孩,剛剛來店里的時候,很內(nèi)斂,也不和其他人講話,只是一心一意地做著自己的事,干活也勤快,什么都好。
唯一不足的是,她不滿十八歲,只有十七,年紀太小了。
當初來的時候,就是看她年紀小,一再拒絕她,說自己不招童工,可小姑娘也是倔強的很,一直賴在這里不走,還免費給飯店干了好幾天活也沒要工資。
也是這樣,老板被她的毅力感動,同意了讓她留下來。
就是工資沒有其他人的多。
但是李溪亭也毫不介意,為了錢,為了生活,她照樣干的起勁。
李溪亭有些緊張地捏著衣角,不安地望著老板。
老板溫和一笑,拿出錢包,數(shù)了數(shù)錢,然后遞送給她:“沒事,你有困難就早點說,錢早點發(fā)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李溪亭感激地沖著老板笑了笑:“謝謝老板,給您添麻煩了?!?
隨后,她拿著這些錢去給姨媽一家人添置衣物和年貨了。
在商場里面大家都是成雙成對的,要不然就是一家人出行,只有李溪亭,她是一個人。
她在里面挑挑揀揀,將需要的東西買完,待她結(jié)完賬走出門時,天邊的雪已經(jīng)漸漸大了起來。
超市里面的人逐漸變少,都在往家的方向趕去,李溪亭手里提著大包小包,已經(jīng)騰不出多余的手來了。
雪越來越大。
路上行人紛紛往家趕,大家似乎都很忙,沒有人顧及到她。
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時間停留在下午4點,這個時間點,姨媽一家已經(jīng)快要吃晚飯了。
而自己的手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沒有人惦記她,也沒有人問她在外面過地怎么樣。
停頓了片刻,她遮去眼底的暗淡,提著大包小包往雪里跑去。
細細碎碎的雪落在身上,頃刻間又化掉,落在身上有些冰涼。
伴隨著這場雪逐漸冷下來的,還有她的心。
手上的袋子有些重量,她提著袋子的手被凍地僵硬,雪漸漸變大,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她不得不緊趕著步伐,往家的方向跑去。
有車駛過,濺起一身水,淋濕了她一身的衣物。
她慌張側(cè)身閃躲,可是還是有幾分濕意,衣服的下擺連著褲腳都被淋濕,和著瑟瑟冷風,平白卷來一份涼意。
想起了手里的袋子,她連忙低頭,慶幸似的嘆口氣,幸好袋子里的物品沒有被淋濕。
路過一家花店,門口生意冷清,里面并沒有多少人,但好在花店的屋檐能為她避去幾分風雪。
“把這束花包起來吧?!?
陳年將電話放進兜里扭頭轉(zhuǎn)向店員:“記得包好看點,謝謝?!?
店員包好后,將花遞給他:“您的花包好了?!?
陳年點了點頭,付完錢拿起角落的傘準備要走。
“等等,同學,你的照片掉了!”
身后一個清新的聲音傳來,陳年聽見聲音蹙眉往回看,“什么?”
李溪亭撿起那張照片,輕輕擦了擦,將那張照片遞給陳年:“剛剛從你錢包里掉出來的,我看你走得急,應該是沒注意到。”
陳年接過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也是剛剛和他通話不久的母親。
陳年感激地看了眼前這個女生一眼,仔細地將照片放進錢包里,然后真誠的對她道了聲謝。
“沒事,我也是湊巧看到?!?
李溪亭顯然對陳年的感謝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一個勁擺著手說不用謝。
“叮咚——”
正當陳年嘴里還說著要感謝李溪亭之類的話時,李溪亭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下,她只得騰出手來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微信有人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
陳年見她看手機不方便,順手接過她手里的袋子:“這樣看手機就方便多了。”他說。
李溪亭愣了下,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如此主動,直接幫她提著了。
李溪亭怕他提著費勁,匆匆解開手機屏幕,看了眼微信消息,看到來人是姨媽,發(fā)的是催她回家的消息,消息很短,只有短短一行,只有六個字。
“溪亭,幾點回家?”
李溪亭匆匆掃了眼,就將手機放兜里了。
忙不迭地接過陳年手里的手提袋:“謝了哈,我先走了,下次有緣再見!”
說完,李溪亭沖進了漫天大雪里。
身影顯得尤其單薄。
陳年握緊手里的傘,忽然想到了什么,也跟著沖進了雪里,追著李溪亭的背影往前趕。
忽然,李溪亭的懷里感覺到被人塞了什么東西,她驚訝地抬起頭,是他,剛剛照片掉了的那個男生。
陳年順了口氣,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對她說:“別感冒了,雪下的大,你一個女生不好回家,這把傘給你用吧,路上注意安全。”
還沒等李溪亭拒絕,陳年已經(jīng)抱著花往另一個方向跑遠了,只留下李溪亭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張望著。
“同學,你的傘!”
“下次有緣再見你再給我……”
兩人對話的聲音很快被蕭瑟的寒風吹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