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我以往的記憶里，我只是邯丹城的凡夫俗子罷了，并不像您一樣會仙術。”方知謹慎的編著自己的謊話。

實際上他上輩子是某東南城市的人。

只是千百年來，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多少古城都更改了名字，他怕自己說出一個后世的地名在漢代卻不叫這個，豈不是漏了陷？

而邯丹，從戰國時期到方知前世那個時代，它都不曾更改它的名字。

況且，邯丹城在漢代也不是天子住所，他露餡的機會也就更小些。

怎料老嫗聽了神情更為激動。

方知暗叫不好，不會如此之巧吧......

“竟是同鄉人。老身前世正是趙王妃，青年孀居，行黃老之學，輔我兒治國。”老嫗想到自己的兒子，臉上出現了一個母親才有的慈愛。

“一日我生了怪病，可憐我兒那顆純孝之心，替我尋來海外方士。”

“后來我病好后，隨仙師們一道煉丹，水到渠成修煉有成。”說起自己前世成仙的事，老嫗臉上卻沒有任何欣喜，她那張老臉反而又耷拉了幾分。

“只是，求仙從來都非我本意，我只想在邯丹好好看我兒娶妻生子而已。”老嫗唏噓道，臉上全是懊悔的神色。

許是碰到方知這樣一個“同鄉”，老嫗今日的話都要多了些，或許老嫗本來就是個話癆，遇到方知后，滔滔不絕，甚至交了自己的底。

“小子見過王妃娘娘。”方知是個人精，他已經知道怎么討得這老太太歡心了。

果然，在方知喊她王妃娘娘后，老嫗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揚了幾分。

“小子，你我如今都身在這萬妖之國，還要這樣的虛禮作甚。”硬是承完了方知的磕頭大禮后，老嫗才用左手將方知虛扶起來。

方知聽到這話卻如同晴天霹靂。

萬妖之國？

這個世界竟然是有妖怪的！他身處的這片地界還是妖怪的地盤。

方知將前后從老嫗嘴里得到的信息和自己的遭遇串聯起來，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難怪他剛穿來的時候被當豬一樣養，難怪老嫗說這都是畜生。

方知強忍著恐懼的淚水。

一切都有答案了，他和那群孩子是被妖怪圈養著的食物，那群妖怪在人的眼里是畜生，可他們這樣的人在妖怪眼里也是畜生。

方知心里突然有一種寂滅的死靜，為什么他一夜之間會變成這樣的倒霉蛋。

別人穿越，都是順風順水，次一些也是能憑借自己的努力翻身的，還算有盼頭。

他呢？他穿成妖怪的儲備糧，在這萬妖的國度，他一個前世是凡人，這輩子還是凡人的人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看到本來還激動地朝她行禮的方知，如今一副懨懨的神色，老嫗知道自己剛才不經意說的話給這個孩子多大的打擊了。

但這地界的人類，誰不苦呢？

老嫗那只獨存的左手撫上他的頭，不同于上次的冰涼，這次像冬日的陽光一樣溫暖。

“你莫要想其他的，活著渡完這輩子的劫就好，你畢竟是開了智覺醒的人，跟那些菜人不一樣的。”說完，老嫗搖著頭自顧自的走了。

她還要急著給菜人們喂早食呢，這可耽誤不得，至于這小子，就讓他自己緩緩，慢慢接受吧。

老嫗走后，方知癱坐在泥地上，手指狠狠地抓著泥土，拔著雜草發泄。

再也繃不住的他，淚水肆虐。

可男人從不輕易流淚，方知就連哭，都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老嫗那種上輩子成仙的人說這輩子是渡劫，他呢？他一個凡人為什么也要遭這樣的難。

方知想到這，頭朝后，呈“大”字往地上一躺，迷惘的看著碧藍的天空，梳理著這兩天的信息。

究竟是他做了十多年的菜人后，一朝黃粱一夢開智，以為自己是科技時代的方知。

還是他方知帶著那個時代的記憶，穿越到小菜人身上？

假設他是小菜人原身，按照老嫗說的，能開智的菜人有一世是會修行的，那他是不是能大膽的猜測，自己還有一世沒得到的記憶里，他是修行有成的人。

但如果他是方知......

方知看著自己抓完土后，指甲縫都是泥的烏黑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如果他是方知，那這一切簡直太噩夢了！

......

“嘖，你小子偷懶半日才緩過來是吧，給你留了些吃的快吃吧。”見那扇破木門被推開后，一臉倦意，肚子還餓的咕咕響的方知，老嫗卻一改往日說話不善的語氣，朝方知散發出一絲善意。

飯是被蒸熟的麥飯，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方知拿起邊沿被磕的參差不齊的粗茶碗，用手狼吞虎咽得抓著飯吃。

他想明白了，不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他要活下去，逃離這萬妖之國。

一頓風卷殘云后，方知多了些真誠的敬意，朝老嫗跪下，“請婆婆教我仙術，我想活下去。”

老嫗那只粗糙的手有節奏的敲著凹凸不平，滿是蟲蛀的破木桌，嘆息道：“其實你開智后我就有意栽培你。只是我看出來你小子啊，雖然寧愿在人圈里餓暈也不吃那些東西，算是有些節氣，卻對老身有些成見。”

“小子不敢。”方知連忙辯解。

老嫗擺了擺手，“老身活了兩世人，不至于這都不看出了。你也一直想方設法想套老身的話。”

方知有些窘迫，他沒想到這老太太一直心如明鏡，啥都看出來了。

老嫗嘆了口氣，笑道：“有些話，老身怕一下子說出來，你小子承受不住，你以為老身是那種藏不住話的蠢人么？”

方知也閉眼嘆了口氣，他哪里玩得過上輩子做王妃，治理過一個封國的人精呢。

“但老身問你，你是我東洲大漢人是真是假？”老嫗神情嚴肅，極為認真的問著方知。

方知心想，自己這也不算騙老太太吧，就算是科技時代的他，也是漢人。

“是。”方知直視老嫗，毫不心虛。

“好好好，不管你前世如何，老身愿意教你在這萬妖之國活下去的本事。”老嫗聽到方知的回答，心里的大石頭放了下來，她愿意相信這孩子。

“只是我有一個要求。”老嫗提著自己的條件。

“婆婆但說無妨。”能學到活下去的本事，方知卻之不恭。

“我還能活八年，我希望我死后你能將我骨灰撒入江中。聽聞天下之水總會奔流一起，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順著水流回邯丹。”老嫗說這話的時候，蒼老丑陋的臉上又是慈愛無限。

方知了然。

難怪老太太要再三問他是不是大漢人，除了大漢的人天然的眷戀故土，想著落葉歸根，旁的人哪會想著自己身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