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所有人聽到方知的話都瞠目結舌，只有雪袖對著方知再次叩地行大禮。

她果然沒看錯！這位壯士不似常人。

繡坊其他姐妹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跟著大師姐給方知行禮。

雪袖起身后，眼中含淚激動地說道：“以后壯士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我們也是！”后面的眾女也齊聲說道。

對于這件事，方知只是笑了笑。

只要繡坊的宋大家愿意指點他的畫技，把青樾糊弄過去就行，別的他也沒什么可求的地方。

不過有一件事還是有些棘手的。

方知知道，越老的人越是頑固。

他怕宋大家醒來，會因為自己將她打暈帶走發氣，這點還是跟雪袖先說了為好。

“雪袖，你師父不愿意離開，是我強行將她帶走的，唉，你還是快去收拾吧，早些出城。”

雪袖先是指揮著眾姐妹去收拾家私，將一切安排妥當后，才深深嘆了口氣。

“師父這樣，我不意外。她總是這樣，什么都怪到自己頭上。”

“不瞞您說，我們繡坊的眾姐妹，大部分都因為是女兒，一出生就成了棄嬰，被師父好心收養。就連那個背叛了的云袖，也是我看著，從一點點的嬰兒長大的。”

“云袖大了，欲念也重了。她勾搭了外面的商人，逼死商人的原配，還偷了師父家傳的寶物跑了。”

“她一拍屁股走了，害了條人命，那商人原配家里有些勢力，那段時間天天來我們繡坊鬧啊，最后師父連著熬了一年，繡了數十件世間精品，才平復了那原配娘家的恨意。”

“甚至師父還為那商人的原配，出了大價錢在廟里立了往生牌。”

“唉。說來也不怕您笑話，云袖犯了大錯，還偷了寶貝走了后，師父晚上枕頭都哭濕了。她甚至不恨云袖做了那么大的禍事，只怨自己沒教好云袖，將她養成這副模樣。”

方知聽了，也只跟雪袖一般嘆了口氣。

宋大家太無私了，也太慈愛了，她們這樣的人在后世要被罵作“圣母”。

可是圣母從來就不是個貶義詞，正因為有宋大家這樣的人存在，世界上才多了些溫暖。世人才不都是冷冰冰，只顧自己的人。

對于這樣的人，方知是打心眼里欽佩的，但他知道自己是達不到這樣的境界的，只能力求做個好人。

“師父醒啦！”紅袖從后院跑出來，欣喜的告訴雪袖。

方知看著雪袖，吸了口氣。

“雪袖姑娘，我可以讓宋大家在你們逃出去之前，一直是昏迷狀態。”

雪袖苦笑著搖了搖頭，拒絕了方知。

“還是別這樣，無論師父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她，要是她真的那么選，就當我們師徒最后一次團圓吧。”

說完，雪袖便直著背，走向后院。

看著雪袖的背影，方知心里只有欽佩，隨后便跟了上去。

他隱隱約約從雪袖身上看到了宋大家，這應該才是師徒間最純粹的傳承吧。

不過，就算宋大家要回去，那也得先教他！

方知一進屋，便看到宋元寶這小胖子，蜷成一個球在地上，孝順的給他的祖母捶腿。

見到方知來了，宋大家也并沒有因為方知將她打暈過去，違背她的意愿而惱怒，反而露出一個慈祥的笑來。

“少俠，多虧了你，我才能見我這些徒兒們一面，真是多謝了。”

“您做好決定了嗎？您看看您的徒兒們，都多么舍不得您。”方知淡淡的問道。

“唉，無論如何，錯在我身，我是云袖的師父，她干了那么多錯事，是我沒教好她，我不應該逃避這份責任，想想那么小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變成癡兒，我這輩子都過不去了。”

宋大家沒有理會徒兒們的挽留的哭聲，說出的話雖然平淡，卻有一種決然的態度。

“好孩子們，你們先出去吧，我有事跟這位少俠說。”

宋大家突然感覺到自己已經很老了，閉上眼這么一小會功夫，又想到六十年前的事情。

當初那個人能那么無私的擋在她身上，她也一樣可以擋在后輩們身前。

聽到師父的驅趕，眾女連著宋元寶在雪袖的帶領下都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屋子。

“少俠，您應該是有修為在身吧，普通拳腳功夫再怎么練，都沒這么厲害的。”

宋大家看著方知，依舊慈愛的笑著。

方知不承認也不否認，燭光投向他垂著的頭，長長的眼睫毛在眼睛底下投射出一片陰影，讓人猜不透方知在想什么。

“少俠，你若是修行中人，應當知道，仙人用的，是寶器。”

“我們宋家的繡坊能崛起這么多年，就是因為宋家人掌握著一根叫如夢筆的寶器。”

宋大家看著方知，說到如夢筆的時候，臉上慈愛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掩藏的悲傷。

“這支筆，能將畫出來的東西，變成真的。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香車美女，只要畫出來，就能躍出筆尖。”

“可仙人的寶器，凡人有幸得到了，要使用也得付出巨大的代價，它會吸食宋氏一族族親的血肉和氣運。”

“宋家得到這根筆有五百年，甚至因為這根筆，宋家做過朱紫國的王族。”

“可也因為這根筆，曾經人丁興旺、權勢鼎盛的宋家，在六十多年前，就剩下我父親和我。”

“這根筆最后一次用，是當時還叫朱紫城的遠昭城。”

談到這件事，宋大家臉上顯示出一臉的恐懼，這張滄桑的臉，連著皺紋都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哪怕過了很多年了，她想到那天，她還是很怕。

這是骨子里的恐懼，這是她一生的夢魘。

“那天，妖魔來攻朱紫城了，漫天的妖魔！我還記得那是一只臉上有道疤的青色獅子，它肆無忌憚的亂咬著滿城的人。”

“它滿嘴都是血，但我知道，那是人的血！還有它鋒利的牙齒之間，都是人的碎骨，我全看到了，我現在都一清二楚。”

“我父為了護我，獻祭了自己，動用了那件布滿塵埃的寶器，讓我活了下來。”

方知聽了她的描述，不由得聯想到了青樾。

臉上有道疤的青色獅子，這不就是青樾么。

方知仔細端詳著宋大家，她臉上的皺紋做不得假。

那么就是說，這件事真的過去六十年了。

可那時候青樾就已經認識白余靜了，那么白余靜至少七八十歲了。

但白余靜還是三十出頭的模樣，在青樾嘴里那件事才過去十多年而已。

為什么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