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面前是一排暗紅的椅套。

“啊，這是一個混亂骯臟的時代，多么不幸的詛咒！而我，便是那修正世間的天選之子！”

“好耳熟的臺詞……”我撓撓耳垂，意識到自己正坐在劇院里。

一只手按住了我，似乎是想讓我保持安靜。

噔！噔！噔！場燈逐一亮起，這是第一幕結束的信號。

“啊呀——”她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一臉滿足地看向我，“不愧是莎士比亞的經典名作。”

“所以我們今天的安排，是看《哈姆雷特》么？”我左顧右盼，身邊的觀眾都趁幕間休息去了洗手間。

“對啊，這不是你的計劃嗎？”她愣了片刻，顯然無法理解我的明知故問。

“嗯，我睡了很久，有點忘記了，不好意思。”

“好哇，我就說你一直虛著眼干什么，原來是在偷偷睡覺！”她頓時鼓起兩個臉包。

“大概是因為昨晚睡不著，今天太困了。”我隨口掩飾過去，事實上，我根本記不太清中間發生過什么，記憶的線索只停留在樂園煙花綻放的那一幕。

“噢，是么……是這樣么，是我昨晚太沖動了……”她倏地臉紅，看來又一次誤解了我話里的涵義。

雖然我不得不承認，相擁的那幾分鐘，我可能會銘記一輩子。

我需要岔開話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剛是哈姆雷特在第一幕尾聲的臺詞。”我指向舞臺上緊閉的幕布。

“嗯，怎么了？”

“奇怪，難道不應該是中場才休息么，明明還剩下四幕的表演。”

她聽見我一臉嚴肅的分析后，并沒有點頭或是一同疑惑，而是神色奇怪地貼近我，使出她的經典動作：摸額頭。

“你沒發燒哇？”她嘀嘀咕咕地收回手背，“買票的時候你還特意問過了。這是劇組自創的加長版，上半場在下午，下半場在晚上，不是標準版的兩個小時。”

“這樣啊。”我使勁地眨眨眼睛，只能解釋為自己睡迷糊了。

“所以你一睡覺，就錯過了很多劇組原創的插入劇情。”她輕輕哼了一聲。

“比如？”

“不告訴你，除非你……”

“除非什么？”

她突然泄氣，像是強行咽下了準備脫口而出的話：“以后再說吧。”

觀眾陸陸續續地返場，第二幕即將開演。

暗紅的簾幕緩緩拉開，裝瘋的哈姆雷特登臺演出，開啟了他的復仇之旅。

我注意到有幾位觀眾打濕了外套，而且浸濕的程度不淺，像是淋了一場大雨。

如果推理正確，劇院外應該是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空空如也的雨傘寄放處，更能夠證明暴雨的突襲。

“我的王子殿下，你若執意魯莽行動下去，恐怕會害死奧菲利亞。”

觀眾席里傳出一片不小的噓聲。這段原創的劇情，是裝瘋的哈姆雷特在花園撞見了一位預言家，他看穿了哈姆雷特悲慘的未來，并勸誡他周密計劃，顧全身邊的所有人。

且不論劇組的用意如何，預言的劇情出現，多少會讓后續轉折的驚艷黯然失色，這恐怕是任何一位原著黨都難以接受的發展。

“我心就如那熊熊燃燒的烈火，見不得任何暗藏的詭計與奸佞；我意便似那奔騰不息的湍流，絕不會因懦弱和猶豫停下向前的腳步。”哈姆雷特正首挺胸。

“即使你的對抗與復仇，會導致你愛人的凋零，你也絕不回頭？”預言家伸出斗篷下遮蓋的手臂，那上面滿是蒼老的皺紋。

“就算信了你的瘋言瘋語，我也不會放下手中的韁繩。”

預言家退隱幕后，裝瘋的王子繼續尋找他的復仇機會。

我悄悄瞄了她一眼，緊皺的眉頭說明她也對這段演出感到生理不適。

我把她拽出了會場。

“第二幕的過渡劇情，不看其實也還好。”我向走廊的窗外張望，果然是肆虐天地的暴風雨。

“不是這樣的，第一幕的不少原創真的很精彩。”她不知所措地搖頭，露出一副想要嘔吐的神情。

“那花園的這場戲，你覺得問題在哪？”

“劇透暫且不說，就感覺，這不應該是哈姆雷特的表現。”

“哈姆雷特作為‘行動王子’，他的確有一腔熱血付諸行動的沖動勁，這樣反而能夠表現他復仇意志的堅決。”我注視著烏云，一道閃電恰好劃過。

“但是，這時候的奧菲利亞還沒有‘背叛’他，他不是那種為了復仇會故意毀掉愛人、毀掉一切的魔鬼。”她的眼中透出一股憂郁，仿佛是將自己帶入了那古老的宮廷里。

“但復仇的暴雨傾瀉而下之時，花園的草木，又有誰能幸免呢？”我死死地凝視她。

雷聲終于滾滾而來，渾厚中伴隨著霹靂般的炸裂。

她沉默了很久，我也沉默了很久，盡管我心里一直有一個推測。

“你是因為原創里，哈姆雷特表現出對‘愛’的罔顧與棄置，所以才會感到如此難受。”這句話我藏在了心底。

“回去吧，第三幕應該快開始了。”我微微推動她的側肩。

我和她回到座位之上，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員已經就位。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開幕的臺詞傳遍全場，臺下的觀眾輕聲鼓掌。

這是對名臺詞比較不錯的翻譯，也是廣為流傳的版本，但我始終還是喜歡那句原汁原味的英語：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the question.”

恰如腦海里，一場絕園的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