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母沉睡千年,山川冰封,河流凝固。一切的生命都沉睡在一望無際的雪域,這里只有一個空洞的靈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固守著一座冰宮,宮外除了從不凋謝的紅梅,再就是永無止境的白雪。
冰宮的另一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煙云縹緲,一片迷蒙。
一千年前,這里被愛詛咒,因為一對決絕的璧人,從此陌路。這世界從此荒無人煙,相望無期。
冰宮的主人是一位纖纖少女,她日夜躺在冰宮門前的那樹梅枝上,像雪一樣掛在那里,連呼吸都有卻似無的。梅樹下一架琴窩在冰案上,白天下雪的時候,琴弦嘀囀,像耳邊私語,甜蜜婉轉;晚上花瓣飄落的時候,雪地血紅一片,敲打著琴弦,沙沙如泣如訴。
每天的清晨,少女纖纖玉手一揮,滿地的紅梅花瓣便飛入宮外的懸崖,消失在迷霧中。雪地恢復一片潔白無瑕,梅樹棵棵含苞待放,準備迎接新一輪的飛雪落花。
少女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她也不需記得,只有這架古琴還能依稀銘刻那遙遠的眷念。這架琴是以她的名字命名,叫玉窈。
一千年前,玉窈收到這把琴的時候,和一個吹著長笛的少年,無憂無慮,寄情山水,逍遙自在。
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更,讓一切花非花,霧非霧,鴛鴦終紛飛。
這個吹笛少年是昆侖山道長,天資聰慧,骨骼驚奇,二十歲就得道成仙,被公認為下一代昆侖山掌門人,道號紫癡。
就在紫癡遇到玉窈的那一瞬間,天地從此天翻地覆。
在這一千年里,紫癡住在那片綿延千里的竹林里,這片竹林在冰宮的絕壁下面,梅花雪水落入絕壁下的深澗,融化成水滋養青松千年,一根根翠竹聳入云端。
紫癡把竹屋建在這高高的竹子上,飛鳥飛過,云朵飄過,像神仙一般。
竹林白天下雨,晚上天晴。紫癡晚上會去懸崖峭壁下的深澗,用竹筒打水釀酒,白天在竹屋中煮酒吹笛。
吹奏的樂曲時候,他總是希望有人會聽見,可外面都是嘩啦啦的雨聲。只有這雨聲給他回應。
他仿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又不知道為了什么。
他喝著這澗水釀出的美酒,直到醉了睡了,清晨依然去澗底取水釀酒。這水有一股竹林之外的香味,讓他沉醉,他情不自禁的取用著。
他嘗試過無數次走出這片竹林,可竹林之外還是竹林,然后就是那片高不可攀的懸崖。他從未想要攀爬過懸崖,看看那邊是不是竹林,直到有一天,他在懸崖上看到零星的紅色。那是竹林沒有的顏色。他滿眼除了綠色,就是天空的顏色,這紅色讓他癡迷癲狂。他決定爬上懸崖,去尋找這紅色。
命運自會安排,紫癡像是被莫名的牽引,他沿著紅色的落花,一步步的攀巖而上,他的竹林很快被丟在腳下,越往上攀升,云霧越濃,他漸漸的看不清上來的山崖,也看不到上去的巖石,他就像掛在半空中,不能下,也好像不知道要上到哪里去。
紫癡匍匐在巖石上,他感覺一股寒氣向他涌來,他聞到了花香,他看到了滿眼的紅色,這紅色和香氣,是那么的誘人,讓筋疲力竭的他,開始堅定的向上……
紫癡相信,這他會找到落紅的根源,他會發現不一樣的世間,這個世界不止是綠色,還有紅色,還有香味,不是酒香,更勝酒香。他為此著迷,為此癲狂,也因此把從來沒有逾越的天塹也要闖一闖。
越往上,他越感覺到寒氣逼人,甚至刺骨,對于紫癡一個生活在四季如春的竹林來說,他從未感覺如此的冷,比澗底的水更是冷冽。
紫癡開始覺得有些動彈不得,身子開始僵硬,手腳開始不聽使喚,這時他聽到了琴音,仿佛很久以前聽過。他的意識開始清醒過來,他拼盡力氣,向琴音傳了來的地方爬去,琴音越來越近,香氣愈來愈濃。對,就是這里,快了,快到了!
忽然,他看到了亮光,他看到了一片白還有一片紅,然后他失去了知覺……
玉窈感覺到一絲絲熱氣飄過來,你順著熱氣,看到一個人,這個人一頭黑發,面色通紅,鼻孔冒著一絲白氣。他穿著一身青綠的衣衫,剛好躺在懸崖邊上。玉窈對這個不速之客很淡然,但是她的心開始疼痛,她把這個人抱起來,放到她臥的梅樹上。然后朝著懸崖走去,懸崖地下怎么會有生命?這么大的梅林都沒有人,也沒有生命,這深不見底的懸崖下會有人,她開始有了可以想的事情。
她看著梅樹上的人,長的真俊俏,總有種熟悉的感覺。她的心開始疼又開始溫暖,這是一千年來從沒有的感覺,不知道是落寞太久,還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盯著他,摸著他,他是真的,不是夢,不是幻想。他就這么真切的在那里,還吐著氣,身體是溫熱的。心臟也在撲通撲通的跳著。和玉窈一樣有鼻子眼睛,呼吸心跳。
一支長笛,這是什么鬼,翠綠翠綠的,還有孔,這顏色和這衣服綠綠的真好看,玉窈從來沒看到這么好看的顏色。原來天底下除了白色和紅色,還有綠色,真是神奇。
玉窈把玩著這把笛子,敲打著雪花,笛子發出聲響,她把笛子在風雪中揮舞著,她聽了另外的聲響!她老開始開心起來,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開始炙熱,她那從來沒有血絲的臉紅潤了起來,她開心的繞著冰宮和梅林跑著,像一片起舞的白云。
玉窈的笑聲穿過紫癡的耳膜,喚醒了他,他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讓他欣喜若狂,他跳下梅樹,一股寒氣襲面而來,滿天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打了個寒戰。在梅樹上他的元氣已經恢復,他用仙氣護著身體,四處轉悠,他走過冰宮,穿過梅林,然后看到一大片雪在飛舞,帶著他的長笛。他一個箭步上前,奪回長笛,這片雪也停了下來。他這才看清楚,是一個白衣少女,紅嘟嘟的臉袋很是迷人。他看傻了,她雪白的肌膚,雪白的長發,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夢游,上了天宮,遇到了仙女。
玉窈搶過長笛,說:“你,你醒了。這個好玩,給我玩下。”
紫癡掐了下自己,很疼。這是真的。他的心也開始疼起來,五內翻騰。他開始吐血,他的血落在地上,雪地變成了草原,然后這片梅林的雪都化了,地都綠了。他的頭發開始變白……
玉窈看著這一切,以為是竹笛惹的禍,趕緊扶著紫癡,把竹笛塞給他。
可雪還是不停的融化,冰宮也開始消融……
隨著冰雪的融化,玉窈也開始感覺胸口劇痛難忍,她開始濁氣上升,乘著還有力氣,她抱過那把琴,和紫癡飛上她臥著的梅樹。借著梅樹的仙氣,她慢慢輕松了許多。紫癡的血也止住了。懸崖的迷霧消散了,竹林呈現在眼前,紫癡的樹屋就在眼前。
紫癡借用恢復的仙氣,用長笛把竹屋的酒遞了過來,一飲而盡。玉窈把這古琴一番撥弄,收集了這飛落的梅花。
酒是紫癡的食物,梅花是玉窈的食物。
可眼見著梅林逢春,梅花不在,玉窈竟也不傷心,倒是很開心,仿佛千年就是等待這一刻的天崩地陷。
沒有了這梅雪,紫癡的酒再也釀不出來,可這一切的天翻地覆,仿佛就是他的宿命。
酒盡梅落的時候,紫癡認出了玉窈,玉窈也認出了紫癡。他們相擁在一起,這一刻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