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冒雨前行,顧家眾人面色凝重,心中驚疑不定,他們既擔憂顧夢辰的安危,又困惑于她臨行前那番驚世之言。
而陸靖鐸等人則滿面陰郁,每一步都踏得極重,仿佛要將滿腔怒火盡數發泄在這雨水泥濘之中。
雨水模糊了視線,卻遮不住陸靖鐸眼中翻騰的殺意——
顧夢辰跑了,當著他的面,被顧澤安那個混賬拉上馬,堂而皇之地……逃了!
……
雨夜如墨,電閃雷鳴。
一匹烈馬踏破雨幕,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來。馬蹄重重踏進水洼,濺起三尺高的泥水,在閃電的映照下宛如銀珠迸濺。
轉眼間,齊親王府的朱漆大門已近在眼前。
本該夜深人靜的王府此刻燈火通明,大門洞開,凄厲的哭聲穿透雨幕,一聲聲如刀割般撕扯著夜色。
雨幕中,褚云錦的聲音如冰玉相擊,清冽中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大哥,我們快些進去!”
顧澤安聞言,矯健的身形在馬上一個翻躍,玄色衣袍在雨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落地時軍靴重重踏進積水,濺起的水珠如碎玉般四散飛濺。
他轉身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掌穩穩扶住褚云錦的手臂。
那雙慣常沉穩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泛起層層漣漪,濃密的劍眉緊蹙,喉結上下滾動:“夢辰丫頭,你……”后半句話哽在喉間,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褚云錦眸光微閃,唇角抿出一道堅毅的弧度:“眼下救人要緊,其他事……”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袖,“待世子轉危為安,我自當向大哥解釋清楚。”
顧澤安見狀,只得將滿腹疑問咽下,二人快步走向府門。
侍衛手中長刀“鏘“地一聲橫擋在前,刀鋒在雨夜中泛著森冷寒光。
“站住!膽敢亂闖王府重地!”
褚云錦倏然停步,雨水順著她瓷白的臉頰蜿蜒而下,浸濕了鴉羽般的眼睫。她緩緩抬眸,那雙清亮的杏眼在雨幕中竟似燃著兩簇幽火,將侍衛逼人的氣勢生生壓下半分。
“我乃顧家嫡女顧夢辰。“她聲音清冷如玉磬,字字鏗鏘,
“世子傷情危急,耽擱一刻便多一分兇險,速速帶我們去見陸銘軒!”
二人疾步穿過重重朱門,但見回廊之下烏壓壓站滿了仆從。
雨打檐鈴的清脆聲響中,隱約夾雜著壓抑的啜泣。
廊柱旁,一位鬢發散亂的貴婦人正被兩名侍女架著,素來雍容的面容此刻慘白如紙,紅腫的雙眼布滿血絲,原本精致的云鬢已被雨水和淚水浸透,幾縷濕發狼狽地貼在面頰上——正是幾近崩潰的齊親王妃云安郡主。
就在這凄風苦雨之際,那扇雕花檀木門突然發出“吱嘎——”一聲哀鳴。
一位須發皆雪的老者踉蹌而出,他那身素凈的醫袍已被雨水浸透,緊貼在佝僂的身軀上。
老者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疲憊,渾濁的雙眼含著淚光,顫抖的雙手幾乎握不住藥箱。
他深深作揖,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老朽…老朽實在慚愧…”
話未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待緩過氣來,才哽咽道:
“世子心脈將絕,如今…如今只剩游絲般的一口氣吊著…王妃…還是快些進去…見最后……”
說到此處,這位行醫數十載的老御醫竟泣不成聲,只能不住地搖頭。
話音方落,云安郡主整個人如遭雷擊,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間垮塌,珠釵上的流蘇劇烈晃動。
她纖細的手指死死攥住身旁丫鬟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入皮肉,整個人如同秋風中的殘葉般搖搖欲墜。
“娘娘當心!”丫鬟青黛驚呼一聲,急忙張開雙臂將人牢牢接住。
只見王妃那張妝容盡褪的臉上血色全無,唇瓣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華貴的裙裾委頓在地,沾滿了泥濘,也渾然不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褚云錦突然箭步上前。
她濕透的裙裾在青石板上逶迤出一道蜿蜒的水跡,宛若游龍。顧澤安緊隨其后,兩人在雨中同時躬身:
“臣女顧夢辰,叩見王妃娘娘。”
“微臣顧澤安,拜見王妃。”兩道聲音在雨幕中清晰可聞。
云安郡主聞聲緩緩抬頭,待看清眼前之人時,原本渙散的目光驟然凝聚。她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鎖住褚云錦,慘白的唇瓣劇烈顫抖:
“顧、夢、辰!”這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裹挾著滔天恨意。
她猛地掙脫丫鬟的攙扶,染著丹蔻的指甲直指褚云錦面門:“你竟還有臉踏進我齊親王府?!”
雨幕如織,褚云錦微微抬首,水珠順著她清麗的面龐滑落,卻洗不褪眉宇間那一抹凜冽。她眸光沉靜如水,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王妃娘娘此刻要打要罰,臣女絕無怨言。只是——”
她略一停頓,目光穿過雨簾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待臣女救回世子再行發落不遲。”
話音未落,她已轉身朝那扇半掩的房門走去。
雨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在素白的臉頰上留下蜿蜒的痕跡。
“都給我攔住她!”云安郡主厲聲喝道,聲音嘶啞得幾乎破音。
這位素來端莊的貴婦此刻鳳釵斜墜,羅衫凌亂,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怒火。她猛地掙脫丫鬟的攙扶,染著猩紅蔻丹的十指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猶如索命的厲鬼般朝褚云錦的面門襲來。這架勢,分明是要將眼前之人生吞活剝。
電光火石間,褚云錦身形微側,一把握住云安郡主的手腕。她指尖冰涼,力道卻重若千鈞。
“王妃,”褚云錦眸若寒星,字字如冰,此刻每耽擱一息,世子就向鬼門關多邁一步。”
她忽地壓低嗓音,聲音沉得仿佛從九幽傳來,“若因這一時意氣誤了救治良機——”
她倏然抬眸,眼中似有驚雷炸響:“便是大羅金仙降世,也再難從閻王手中奪人!”
這番話如驚雷炸響,震得滿院寂靜。
眾人只見這位素來溫婉的顧家嫡女此刻周身氣勢凜然,恍若出鞘利劍,鋒芒畢露。
云安郡主踉蹌后退半步,面色煞白。就在這瞬息之間,褚云錦已松開鉗制,拂袖轉身。
她步履如風,濕透的裙裾在青石板上拖曳出決絕的痕跡,轉眼便消失在房門之后。
院中眾人面面相覷,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雨勢漸急,檐下銅鈴叮當作響,仿佛在為這場生死博弈敲響警鐘。
褚云錦抬手輕推,那扇雕著如意紋的檀木門應聲而開,發出“吱嘎——”一聲悠長的嘆息。
剎那間,一股濃烈的血腥氣裹挾著金瘡藥的苦澀、熏香的甜膩,如滔天巨浪般撲面而來。
這氣味如此濃重,仿佛有了實體,黏膩地纏繞在鼻尖,讓人喉頭發緊。她腳步微頓,纖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卻在轉瞬間恢復如常。
她眉心微蹙,卻仍穩步踏入內室。
燭火搖曳中,只見陸銘軒靜靜躺在錦繡床榻上,雪白的中衣已被鮮血浸透,呈現出刺目的暗紅色。
他面容慘白如紙,唇色青紫,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恍若一具沒有生氣的玉雕。
褚云錦快步上前,三指精準地扣住他的腕脈,指尖傳來的脈搏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時斷時續。
她眸光一沉,又迅速探向他的肺俞穴。就在指尖觸及穴道的剎那,昏迷中的陸銘軒突然渾身劇顫,“噗”地噴出一口黑紅的淤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