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夢真實的不像話,要不是太不可思議,他一定會把這夢當做現(xiàn)實。
陰沉沉的封閉密室,閃爍不定的青白火光明明滅滅的照在灰黑色的石壁上,輕微的爆裂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他習慣性的瞇縫著眼睛往四下打量,這房間狹小逼仄,隱隱透露出一股子血腥味,天花板不高,低壓壓的好像就懸在頭頂上,自己有種被困其中的氣悶窒息感。
怎么會夢到這些?
宋璟暗嗤一聲,果然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后精神不濟了,居然這般胡思亂想起來。
想抬起手來摸摸鼻梁,他微微赧然,難道自己潛意識里有輕微的受虐傾向?
正自嘲的勾起嘴角,宋璟忽的感覺手腕一陣抽疼,動了一下的手再也舉不起來,粗大的鐵鏈嘩啦一聲響,宋璟這才感覺到了手臂上透骨的冰涼。
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他瞇縫的眼睛陡然睜大,緩緩低頭來,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也連帶著肩頸鈍鈍的疼痛。
手臂粗的鐵索分別繞過他的雙腿雙手和腰部,將他整個人呈大字型固定在墻壁上。鐵索材質很好,應該是寒鐵之類的材質,隔了一層衣服挨著皮膚,也散發(fā)出驚人的寒意。
宋璟試著動了動身子,鉆入骨髓的疼痛慢慢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好疼。好疼。
宋璟一下子咬住嘴唇,他想不到其他詞語來表達現(xiàn)在自己的感受。滿腦子盤桓著一個詞語,好疼。
疼痛像是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一波接一波的漫延到全身,宋璟死死的握緊了拳頭,這不是夢,絕對不是夢,該死的疼的這么厲害,是夢早就醒了吧。
是誰在對付他么?
宋璟迅速在腦袋中把仇人回想了一次,不會有誰知道他的住所。宋璟是一名資深黑客,狡兔三窟,在他睡著之前,他正好隱匿在其中一個小窩里與美國的好友Ken配合起來入侵五角大樓,三天時間不眠不休,香煙咖啡,五指在鍵盤上飛快舞動,好不容易全身而退后,他的精神已經(jīng)消耗到了枯竭的程度,大腦神經(jīng)性的尖銳疼痛。閉上干澀的雙眼,他趴在桌上就沉沉睡去,只留得滿屋煙靄繚繞。
此刻宋璟臉上的表情早已扭曲,下唇原本結痂的地方又破開了口子,流出殷紅的鮮血。
“哥,哥,你怎么樣了?你不要嚇我,哥——”
角落的陰影里傳來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宋璟勉強抬起眼皮看向那邊,才發(fā)現(xiàn)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如他一般的束縛在墻上,文靜秀致的小臉慘白慘白,滿眼驚惶,急急的盯著自己看。
他張了張嘴,一句微弱的“妹妹”就這么喊了出來。
心里被自己下意識的行為駭住了,宋璟忽然想到自己與女孩身上的衣服都不是常見的上衣長褲,反而與電視中古裝劇的長衫儒裙打扮相近,頓時全身冰涼一片——
這是,穿越了?
他再次看看自己被束的身體,終于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縮小的少年身體。宋璟實際上是二十四歲,而現(xiàn)在這身體也就十四歲左右,整整小了十歲。
穿越到古代。宋璟虛弱的晃晃腦袋,先不說自己一個精研電腦的黑客在電都沒有的時代如何生活,就以目前這種情況,不知這副身體的主人得罪了誰,現(xiàn)在的折磨都由自己替他受了,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還很難說。
心嘆一聲,宋璟強打精神,朝女孩子笑笑:“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吃驚的瞪大了烏黑的大眼睛,帶著哭腔:“哥,我是紅離,紅離啊,你,你不要嚇我……”話沒說完,她的臉色又慘白了幾分。
紅離紅離。
這名字念著唇邊,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宋璟腦子昏昏沉沉,有一瞬間似乎看到了這個小姑娘雙手叉腰呈茶壺狀,大眼睛眼波如水,皮膚細嫩泛著健康的粉色,水潤的小嘴,梳著大方可愛的發(fā)髻,額頭上配著殷紅雞心形玉石,細細的銀鏈牽著埋入鬢里,兇巴巴的訓斥著一排排高出她不少的男孩女孩,生機勃勃的模樣。
妹妹。
沒有什么為什么,他的心里告訴他,這是你的妹妹紅離,你的名字叫做青離,你還有一個大哥,名為白離。
不過任他怎么想,白離的模樣都模模糊糊,如同籠罩在濃濃的霧氣里。自己的身份也是霧里看花,不甚清晰。
宋璟知曉這是青離的記憶,一點一點的對他開放出來。
“紅離,我們怎么會在這里?”宋璟盯著女孩的眼睛,他總覺得紅離的目光躲躲閃閃,對他有擔憂有堅持有內疚。
紅離側過頭,低低道:“哥,澹臺家主覬覦我們家的九幽冥蘭花汁,就用你來逼迫……”她忽然反應過來:“哥,你,你怎么不知道?你忘了么?你……”
她的聲音抖了抖,再也說不下去,眼中的內疚被淚水遮擋,小拳頭緊緊握起。
“第三次了,第三次被噬骨針透體,哥哥果然承受不了了。”她喃喃自語,“一次噬骨針就足夠讓人崩潰了,哥哥堅持了三次,神志模糊也是正常的吧。”
紅離幽幽的看著宋璟,輕聲道:“哥,以后我會照顧你的,他們也必須付出代價。”
十三歲的小女孩說得斬釘截鐵,臉上露出了不合年齡的陰沉狠厲。
宋璟閉上眼睛,忽然覺得這一切錯綜復雜,疲憊疼痛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沉沉的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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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宋璟再次清醒過來時,睜開眼,便看見昏黃的落日余暉徐徐的散在身旁不遠的木質圓桌上,青幽幽的地面蒙上了一層灰暗的影子。
見到光了。他心里有些開心。
其實對以前的他而言,是屬于喜歡幽暗環(huán)境的那種人。拉上窗簾,點一支煙,不開燈,只留下電腦屏幕閃爍,映的蒼白的皮膚藍汪汪一片。
而現(xiàn)在,他忽然有些欣喜桌面暖洋洋的陽光,不曾想真的可以離開那個陰暗的密室。
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子,白色的流蘇從床欄上柔柔的垂下,身上是光滑輕柔的絲綢緞子,四周擺設簡單,墻壁上掛著水墨畫,梅蘭竹菊,風骨天成,西北角靠窗的地方放置著一張書桌,上面擺放著筆墨紙硯,雖然對文房四寶沒有了解,宋璟看那模樣材質,也覺得是上好的品質了。
這個房間的主人該是雅致的才子才是。
自己是在昏迷的時候被救出來了么?
宋璟踩下床,穿上生平第一雙布鞋,往門外走去。方才透過西北角撐開的紙窗往外瞥了一眼,青蔥欲滴的色彩,生機勃勃的好不真實。不要說這也是在做夢。
走了幾步,宋璟活動活動手臂和腿,發(fā)現(xiàn)那日鉆心噬骨的疼痛早已消失,全身上下沒有半分的不適。宋璟忍著疑惑,繞過門口的山水屏風,準備到外面看看。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在要走出門的時候,宋璟瞥到門邊木架上的一面鏡子。
鏡子不是二十一世紀的鍍銀玻璃,也不是古代所說的銅鏡,宋璟個人認為這塊豎立起來磨盤般的石頭倒像是琉璃鉆石之類的東西,表面平整光滑,像一面架起來的小鼓。
之所以認為這是鏡子,是因為宋璟在里面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少年稚嫩的模樣。十四歲吧,他想,這明擺著是他十四歲時候的樣子。
丹鳳眼細長,臉色蒼白,嘴唇薄而沒有血色。
借尸還魂到這一具身體上來,倒也算是有緣了。
宋璟不再看那張已經(jīng)闊別十年的青澀面孔,跨過門檻,看向眼前綠色流淌的園子。
園子很大,周圍是一排排建筑簡單的青磚瓦房,但勝在整齊簡練,給人一種干凈清新的感覺。園里種植著形態(tài)各異的植物,有闊葉舒展的,有巴掌大心形如同楓葉的,有高高的莖干光禿禿的,有一指來長尖銳的像針一樣的葉子。這些植物高不過成人腰部上下,低可至貼著地皮攀爬的網(wǎng)狀植物。淺青色,翠綠色,深碧色,墨色,深深淺淺的交織在一起,在微醺的夕陽下彌散出黃橙橙的暖光,看得人內心平和寧靜,漸漸的變得同樣溫暖。
宋璟瞇縫著眼睛嘗試分辨這些植物,不過在片刻之后,他便放棄了這種自不量力的行為。對他而言,能夠識別出大白菜和青菜的區(qū)別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深深呼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香的濕潤空氣,宋璟精神一振,想不到這里的空氣比那邊好得多,只可惜這里沒有香煙白酒,也沒有可以讓他縱橫期間為王為皇的網(wǎng)絡。
緩步順著田埂走著,宋璟有些迷惘,在這里,自己還會是原來的宋璟么?還會是眾人心中那個網(wǎng)絡之神,被高高仰視的傳奇么?
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爭鋒相對的對手都不復存在。來到這個世界,卷入復雜糾結的人事,有什么意義?
他緊抿著唇,步伐有些沉重。青離的恩怨糾葛由自己來抗下,青離的朋友親人由自己來接納,青離的仇恨由自己來延續(xù)。
自己是宋璟,還是青離?
緩步走著,宋璟走出了院子,通過雕刻大方的石刻鳳紋拱門,順著拱門后的碎石子路走了幾步,面前居然是垂直往下的陡峭懸崖,半中央云霧繚繞,煙嵐翻騰,望下去只覺得深不可測,人立于天上。
放眼望遠處望去,依舊白茫茫一片,云邊被陽光鑲上燦金色的光暈,寥遠寂落,無邊無垠。
莫非真是在天上,腳下踩著白云?
宋璟怔怔的看著面前廣闊的天地,感受到在自己面前依舊展現(xiàn)開來的天地,心中郁結豁然開朗。
管他何時何地,青離紅離又如何?他宋璟可從來不是仰人鼻息,任人欺壓的存在。青離的親人與自己何干,青離的仇人于自己何用。對自己好的那就加倍奉還,對自己壞的那就徹底鏟除,眼不見為凈。
不擅與人相處的宋璟,認定的會努力去做,無所謂的閑事他沒有閑心去插手。
所以,青離的仇人們,最好認清楚這副身體的真正主人,不要惹我生氣。宋璟往前走了一步,踩在崖邊,瞇起鳳眼,邪氣的勾起唇角,惹火我的人,絕對轟殺你至渣。
燦金色的陽光勾勒出少年瘦削單薄的身體,溫暖了病態(tài)般蒼白的面容。那雙瞇縫起來的眼睛眺望遠方,長長的睫毛穩(wěn)穩(wěn)的向下遮住了水晶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