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涼如水。

李府白天的熱鬧隱于塵埃。

演武場上，李長安握著一柄青鋼長劍，閉目揮斬。

自夜幕落下，他就來到自己小院背后這處小型的演武場，已然不知揮斬了多少次。

他身軀雖然依舊挺得筆直，姿勢沒有變形，但如若仔細察看，不難發現他全身都在輕微顫抖，這是因為長時間、高頻率做著同一個動作，無論精神還是肌肉，都達到極限。

如若是以往，李長安一般會停下來歇息一番。

畢竟他每日揮劍重復這個動作，并不是為了鍛煉肉身，達到肉身極限對他而言并無太大意義。

但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明明已然達到極限，卻依舊憑著意志苦苦支撐著。

因為他感覺到，自己一直追求的東西，已經越來越近了。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

并不是為了歇息，而是因為手中長劍，好似越來越沉重。

但奇怪的是，他的呼吸在急促過一陣后，卻逐漸平息緩和起來。

此時李長安心神無物，不知不覺進入一種神奇的‘忘我’境界。

他的氣息越發平緩。

全身的顫抖消失，揮劍的動作變得更加慢了。

當某個臨界點到來，他手中長劍忽然化作一道白光，倏忽間就斬落而下。

快若驚雷！

由慢到快，如羚羊掛角，沒有一絲別扭、違和之處。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李長安感覺自己意識脫離了身體，輕飄飄，沒有一點重量。

他的意識在升高、不斷地升高。

偌大一個李府，被他拋在腳下。

繁燈點點的坊市，隨著他意識繼續攀高，也逐漸變成一個小方盒。

隨后一片白光在他頭頂炸響，帶來一聲仿佛像春雷的悶響，于是一片奇異的世界就在他面前如同畫卷一般展開。

白云冉冉，霧氣彌漫，白云之上隱約有亭臺樓閣無數，其中仙樂陣陣。

白云之下，青山成片，綠水環繞，能隱約見到有螞蟻般的凡人，辛勤勞作。

這是哪里？

李長安意識一動，不明白自己何會看到這般景象。

這時，一股毀天滅地的鋒銳氣息，忽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李長安只感覺到自己意識、靈魂，都好像要被這鋒銳氣息劈成兩半。

而這片古怪的世界，在這一刻也忽然破碎起來。

李長安駭然抬頭，見到的是在這片世界最深處，有一道赤紅如火的劍光，從蒼茫的大地上升起，如龍蛇起陸，又如虛空生雷。

一劍！

將整片天空劈成兩半。

那些白云深處、仙樂陣陣的亭臺樓閣，在赤紅劍光下，無情地被撕裂揉碎。

李長安雙眸刺痛，兩行血淚流下，掛在臉頰兩側，觸目驚心。

但是他依舊死死盯著這赤紅劍光。

他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來孜孜不倦追求的東西，竟然真的出現了！

就在這赤紅劍光之中！

他的意識在撕裂。

現實中，李長安雙眸同樣掛上兩行血淚，身體在這一刻搖搖欲墜。

但是……

李長安真的看到了！

在赤紅的劍光中，是一柄通體赤紅如火的仙劍，劍柄末端被打造成一奇怪的山羊頭顱。

仙劍橫空，劍氣煌煌，整個世界都在它的神威下顫抖、分崩離析。

李長安雙腳一軟，跪在演武場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膝蓋被砸得生疼，全身上下疼痛欲裂，意識更是紛亂一團，就像被那仙劍給劈了一記。

但是他的精神卻異常亢奮，頭低埋著，笑聲逐漸響起，最后由小到大，變得高亢起來。

演武場上一時間笑聲四起，回聲疊加，越來越響亮。

幸好這處演武場在李府后山，附近除了李長安的小院外，別無其他院落，要不然肯定會驚動其他人。

怪不得李長安這么開心。

此時在他識海最深處，一柄閃爍不定的仙劍虛影凌空懸浮，散發出凌厲的氣息。

與此同時，一篇經文也隨之出現在李長安的識海內。

【懸羊斬仙經.太上感應篇】

半響后李長安笑聲才逐漸平息。

“竟然真能從劍痕中感悟到經文？”

李長安嘖嘖驚奇，腦海中自然而然出現懸羊山上那面高高矗立、其上劍痕累累的峭壁。

“不知道它具體的品階是多少。”李長安沉吟道，“不過……畢竟來自仙界宗門，而且聽他們說懸羊宗曾經也輝煌過，這功法就算再次，也要比坊市三大家族的傳承要厲害。”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轉修這門功法，說不定能將差距給追上。”

“不，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李長安一握拳頭，無比確信地：“更厲害的功法我有了，而且我還有其他人無法比擬的優勢……”

李長安想到此處，笑容再次掛上嘴角，而且不斷擴大，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是他穿越到這方世界十余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在半個月前，他還是一個無法修煉的廢物，雖然嘴上不說，臉上也不見沮喪，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內心的挫折是多么巨大。

來自李家之外明目張膽的嘲笑……

以及李家上下對他的偏愛……

都如鯁在喉，更加深他的痛苦。

但是一切都在半個月前改變了。

是的，他其實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能修煉，甚至還開了一個竅穴。

但是他凝練而出的所有靈力，都會被體內某個不知名的存在給吞噬，點滴都不剩。

這種情況整整持續了十年，也因此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完全不能修煉。

但是半個月前，他發現體內這種吞噬開始減弱。

到現在他凝練的靈力雖然還在被吞噬，但他不在意了。

因為他已經知道是什么東西在偷偷地吞噬他凝聚的靈力，也知道這種吞噬會在什么時候停下來。

……

李長安回到小院，洗漱一番后，便將燈火吹熄了，靜靜端坐在床上修煉，等待某一個時刻的到來。

在他內視下，靈氣被吸納進入體內，按照全新的功法路線運行，隨后被納入到某一處氣穴中。

吐納的速度快了很多倍！

靈力凝聚的速度也是如此！

李長安內心振奮，只覺得半個月來每天不停的揮劍苦練，終于不負所望，而且所開之花竟是如此燦爛、豐碩。

甚至可以說給他奠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根基！

之前他修煉的是李家的傳承【枯木逢春訣】，凝氣速度并不慢，而且中正平和，一縷生機不滅，便會生生不息，最是綿長。在坊市三大家族的煉氣期功法中，可以名列前二。

但是現在和【懸羊斬仙經】的太上感應篇一對比，差距立即顯現，簡直就是云泥之別。

而隨著李長安不斷修煉，他的第一枚氣穴正在逐漸充實，過不久他就可以開始沖擊第二枚氣穴了。

也就是在這時，那不斷吞噬著李長安體內靈力的東西，終于停了下來。

李長安心中一喜，意識一動，一面通體瑩白的玉牒忽然出現在房間中。

玉牒上流光轉動，云遮霧繞，甚是神秘。

但李長安知道它屬于自己，兩者之間隱約有血肉相連、意識相通的感覺。

就是這玉牒，藏在他體內，在前邊無數日子中不斷吞噬他辛苦凝練的靈力，一點一滴都不剩，導致他無法修煉而被所有人冷眼嘲笑。

但是現在，玉牒的吞噬到了盡頭，除非他利用玉牒的能力，否則玉牒對他修煉已全無影響。

李長安這般想著，沖著玉牒捏了個法訣。

漆黑的房間中，虛空像是水波一樣蕩漾起來，隨后逐漸變得明亮如同鏡子。

‘鏡子’中，是另外一個世界，也是夜色濃濃，一盤圓月下是一片影影綽綽的竹林，一陣山風吹過，帶起一片竹浪。

濃郁得不似人間的靈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