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人多,考試又頻繁,改卷子的時間不多,所以成績出來的也慢。
晚自習,鄭星瀝剛做完理綜選擇,就被張年慶叫到辦公室統分。她嘴上不說,心里卻著急耽誤了學習。
自從家里出事兒,她就有一份必須保持成績的責任在。對他們這種普通人而言,高考就是捷徑。
鄭星瀝平日很乖,沒叫老師抓過什么把柄,加上成績好,總得各科老師青睞。不說統分,就是改卷子這種事情,她也經常被抓來幫忙。
“哎,鄭星瀝,你急著自習嗎?”王永鋒捧著個茶杯,晃悠悠地過來,“要是不著急的話,幫我算個數學分怎么樣?”
月考封好信息的卷子都是各班交換著盲改的,不同班級間出分的速度也不大一樣,有的老師懶得算總分,就只加減小分。
鄭星瀝下意識就想拒絕,給自己班統分,算是做貢獻了,給他們班算分,那就是浪費時間。
可是……
她眼皮一跳,想起他們班上還有個自己的“學生”,原本的推脫在最后換成了重重點頭。
王永鋒把信息欄封好的數學試卷往她這兒一放,囑咐她弄完了直接送到八班就行。
鄭星瀝將卷子掃一遍,拆十加減算得很快,再用紅筆在紙中央劃上總分就算結束。
她算了幾張,偷偷瞧了瞧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見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里,趕緊把卷子翻到最后面。
考場按名次排列,沈戍上次月考還沒入學,這回自然會被流到最末的考場里。
經過這么長時間的輔導,沈戍的答題習慣如何、字跡怎樣,鄭星瀝早就熟記于心,就算看不見名字,也十分精準地確定了哪一張是他的。
沈戍的字跟他人一樣,干凈工整,筆鋒銳利。他很老實,后面的大題都是按照她平日里給的模板寫的,公式計算都列得整整齊齊。
鄭星瀝前后加了加,得出個叫她吃驚的成績。
這次的卷子很難,她們班及格人數都比之前少了一半兒。她這次雖然還是滿分,但做題花費的時間也遠遠超出平常。
可是沈戍。
他考了一百二。
這個分數能在班上排到前幾名了。
鄭星瀝有些恍惚。難道是自己太會教了?
*
第二節上課鈴打響的時候,所有卷子總算加完了。鄭星瀝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王永鋒課間沒回來,估計是被班上學生絆住了腳。高考臨近,除了不想繼續上學的,大多數人都對學習報了積極態度。原本大家還不好意思串班問老師問題,后來“異地”請教還得排隊。
樓層安靜,教學樓外的白色路燈列隊整齊,像是兩條用粉筆畫出的白線。
鄭星瀝先把表格送到自己班上,遞給張年慶,說明情況后才拐去隔壁班。
王永鋒正在給學生講題,鄭星瀝目不斜視,走近講臺微微俯身:“王老師,這個分數算完了。”
“嗯,好。”王永鋒把密封條拆掉,“這樣,你再幫我把分數跟表對照著填一下。”
“啊?”
“去吧,教室后面有空桌,統計完東西給班長就成。”王永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已經開始跟人家講題了。
那您怎么不直接讓班長填呢。
鄭星瀝心里無聲嘶吼,現實里卻一點辦法沒有,抱了卷子走到后頭。這番突兀舉動,在班上也引起一陣好奇騷動。
陳宇昂從鄭星瀝進門,就是眼前一亮,接著她落座在后排,還正正好就對著沈戍的位置。
他回頭偷偷打量鄭星瀝。嘖,這種跟夢中情人接觸的機會,沈戍這廝竟然不在。
鄭星瀝屏蔽掉一切干擾因素,畢竟在這兒耽擱的越久承受的打量才會越多。
卷子的順序跟表格羅列的一致,填起來倒很快。
沒幾分鐘她就結束了,抬眼瞧見六班班長正把題放到王老師跟前。這架勢,自己如果上去還得再影響一下別人。
鄭星瀝蓋好筆蓋,把卷子理齊,戳了戳前面的人,壓低聲音道:“同學,麻煩你等下把這個交給你們班長。”
“啊?”陳宇昂還在腦海里暢想揣測著沈戍進門看見此番場景會是如何訝異,想象還未鋪陳開來,當事人就要走了?
他看了看卷子,試探道:“要不,你再坐會兒?”
這如同家里來人挽留吃飯的口吻,讓鄭星瀝差點沒搞清自己身在何處。
“再坐會兒嘛,再坐會兒看看。”陳宇昂一咬牙,決心為了好兄弟的“愛情”豁出去,“你看我們班的學習氛圍咋樣?”
“額,挺好的。”
“對嘛,還有,還有大王,他在你們班上說我們壞話沒?”
“這個,沒有。”
“那你不知道,他在我們班可說了你們班不少壞話呢。”
“呵呵,是,是嗎?”
“那可不……”
眼看著他似乎是要滔滔不絕的架勢,鄭星瀝硬著頭皮打斷他,將手里試卷塞到他那里:“不好意思,這個卷子麻煩你了。”
哎。陳宇昂拿著卷子,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沈戍知道自己錯過了這幾分鐘會不會悔死。
*
實驗中學的建筑群很奇葩,教學樓中規中矩,偏偏把廁所單獨修了一棟樓。
鄭星瀝幾層樓梯并做一步,下了樓后一路小跑,接著又上樓。
這么晚,操場上的體育生們依然在數著拍子訓練,喊號子的聲音從大開的窗戶鉆進樓。
水龍頭涌出的涼水澆得她一激靈,她一咬牙,接水拍了拍臉,驅散困意。
剛下到平地,就瞧見一邊跑道上,正迎面跑來的沈戍。
他穿了件稍緊身的運動長袖,勾出寬肩窄腰的輪廓。他背挺得很直,雙手跟著步子在身側擺動,整個人跟沒有重量似的,輕易就被顛起,毫不費力。
鄭星瀝想,她什么時候也能這樣就好了,那八百米一定是小菜一碟。
“哎。”沈戍一眼就認出了她,慢下腳步沖她揮手。
也不知道他跑了幾圈,連額前頭發都濕成了一綹一綹的,汗水在照明燈下一覽無余,好看的眸也彎成了月牙,笑容真摯又動人。
鄭星瀝心跳漏了幾拍,懊惱自己太沒出息,輕易就叫一個笑迷住眼。
她不想暴露,故意擰了眉搶先開口,擺出問責的語氣:“你不上晚自習,來跑步?”
“沒。我就課間才來的。”他走到墻邊,把掛在單杠上的棉襖取下,套在身上,拉鏈也拉到頂。
“但是現在打鈴都好一會兒了。”
“沒事兒。”沈戍以為她是又怕被什么老師逮住,忙補充道,“我跟大王打招呼了。”
“大王這么好說話?”
眼下高三時間緊張,大王作為班主任在這個當口上放他出來跑步,就不怕其他人也效仿編些理由偷懶嗎?
“沒,我跟他說,我身體不好,醫生讓我多鍛煉鍛煉。”
為了訓練撒點無傷大雅的小謊,對沈戍來說沒什么心理負擔,再說了,鍛煉身體本來就不是壞事,再怎么都比逃課上網這類事情強多了。
鄭星瀝梗了梗,沒忍住頂他:“要不要臉啊你?”
沈戍點點頭,一臉理所當然:“我身體是不好啊。畢竟我是以后要進國家隊的人,那評判好不好的標準當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樣了,跟專業運動員比,我可不就是身體不好嗎?”
“那也不能浪費學習時間。”
“不浪費。”他撥開黏在一起的劉海,信誓旦旦,“我回家會補上的。”
鄭星瀝找不到話反駁,索性邁開步子:“算了,看你這次考試考多少吧。如果不理想的話,你還是重新找老師吧。”
真把沈戍的未來背負在身上,她也發怵。眼下還有時間,如果自己不行,讓他趁早找更專業的人來輔導,才不算耽誤前程。
“別呀,我剛跟你找到點狀態,怎么就能放棄換人了呢?”沈戍哪里肯點頭,大跨步跟在她旁邊。
鄭星瀝伸直手臂,示意他別過來:“離我有點距離,不然被教導主任看見就麻煩了。”
“行。”沈戍往后挪兩步,“那你說說這分數怎么才算理想?”
她想了想:“起碼到二本線。”
“那你放心好了,我肯定非常理想。”
謝天謝地,幸虧在她眼里自己還是個學渣。
鄭星瀝不再接話,聳了聳肩,揣在兜里的手隔著蓬松的羽絨服,虛虛地勾在一起。
昏白路燈將影子帶到前面,他的影子和自己的搭著邊,暈出濃墨。鄭星瀝說不清什么目的,腳下用力踩了踩重疊的深色。
沈戍走在后頭,和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一直到樓梯口。
鄭星瀝在臺階上頓住腳,轉身等他走過來。
“怎么了?”沈戍停在她跟前,賤兮兮地逗她,“現在不怕被徐主任逮住啦?”
他臉上的汗被風吹涼了,順著滑下溜進脖子里,激起皮膚一片雞皮疙瘩。
“神經病。”鄭星瀝小聲罵了一句,接著拉開他的口袋,塞了東西進去。
暗色里,隨著她動作襲卷來的,還有淡淡的木香。
這讓沈戍想起了以前在北邊訓練時去的澡堂子。站在門外的時候總會聞到一種溫水的味道,形容不出來具體的感覺卻有種莫名的安心。
鄭星瀝收回的手稍握成拳,聲音平靜:“我先走了。”
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接連亮起,沈戍站在原地,伸手觸到兜里溫熱的軟塑包裝。
小小長長的,是包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