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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驚變

  • 江南雪化
  • 李玉
  • 13938字
  • 2023-06-14 11:36:57

1

早上,窗外的“唧唧喳喳”的小鳥叫聲打破了世界的寂靜,齊庭輝猛然驚醒,看向外面,天邊翻起了魚肚白,剎那間未盡的睡意被意志力擠到一邊去了,從床上一躍而起,對外面喊道:“子充!快打水,晚了、晚了!”可能睡意還不心甘就這樣被趕下場還要再和意志力打一會兒架,扯的他的頭還有些昏沉沉的痛,于是坐在床沿上閉了眼揉揉太陽穴清醒清醒。

“來了,來了!”子充一邊扣著扣子一邊進了他的臥室,還在睡眼惺忪,用手背揉著眼睛不解的問:“少爺,這么早干什么?天都沒亮呢。”

齊庭輝已經(jīng)清醒了,說:“你不知道今天是八舅公的六十大壽嗎?要去拜壽的。”

子充打著哈欠說:“那也不用這么早吧?”

齊庭輝看著他神秘一笑:“我是想繞個遠道,送樣?xùn)|西給一個人,所以要早一點。”

子充已經(jīng)清醒了,瞬間會意,笑著說:“我知道了,你是要去見舒——。”

“噓——”齊庭輝食指放在嘴前噓了一下不讓他聲張,然后問道:“咦,不是喊你打水嗎?水呢?”

子充趕緊用手捂住嘴,把剩下的話咽進肚里,四周望望,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聽他問話,笑著回道:“剛叫我的時候我還沒醒透呢,還沒反應(yīng)過來,我現(xiàn)在給你打水去。”說完轉(zhuǎn)身出去了。

齊庭輝看著他的背影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似的,從兜里掏出一枚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對兒新樣珍珠耳環(huán),靜靜躺在盒子里,完美無缺,心滿意足的笑了,蓋上,又揣了起來。

洗漱完畢,齊庭輝帶著子充輕快的走出房門,經(jīng)過院子聽著小鳥的歡快的叫聲,心里格外舒暢,不多時,便來到母親處,與她作別。齊母在嵌漢白玉紫檀木羅漢床上端端正正坐著,旁邊紫檀木炕桌上一只粉彩戲嬰花瓶里面插著幾枝新鮮的桂花,散發(fā)出幽幽甜香。齊母正接過丫鬟遞過來的一盞茶,剛啜了一小口,見他們來辭別感到詫異:“怎么這么早?不吃了飯再去?”

齊庭輝忙含笑答道:“早一點去,順路去看望一個朋友,剛已經(jīng)喝了杯早茶,就了一枚海棠糕,這幾天吃甜的吃多了微微覺得有些膩,惦記起埠口一家早羊肉,最近一直想吃的,想著今天要經(jīng)過那里,在那里吃,就不在家陪母親吃早飯了。”

齊母垂了一下眼簾,輕輕的滑動茶盞蓋,把上面漂浮的茶葉擋在后面,似乎有點幽怨的說:“你現(xiàn)在是不是越來越不想呆在家里了?越來越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只惦記著外面的朋友?”

齊庭輝有些詫異:“娘,這話怎么講?不是娘從小教導(dǎo)孩兒,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要多交朋友,為何現(xiàn)在又這么說?莫不是最近兒子輕慢了母親,致使母親心中有怨氣?”

齊母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面沉如水,蓋上茶盞蓋放下茶盞,碰撞著桌子發(fā)出“哐當(dāng)”的響聲,說道:“庭輝,我一直想和你談?wù)劊挚茨銓W(xué)業(yè)忙,沒忍心打擾。但現(xiàn)在看來,如果再不敞開了說,你恐怕是要誤入歧途了。”

齊庭輝一驚,他從小體貼母親,母親也因為他暖心,從來沒有這樣嚴重的說過他,從腦海里不停的旋轉(zhuǎn)搜索,有沒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回答也變了聲調(diào):“娘!為什么這樣說?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錯了嗎?實在不明白,情愿受母親教導(dǎo)。”

齊母盯著他,眼里有幾分辛酸,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庭輝,如果是平時,你這樣和我講話,我心里還有一絲難受,好像我們娘兒倆生分了似的,你最近這大半年,也的確和為娘生分了,難道是真的‘兒大不由娘’?可是今天,我要把這些放下,的確是要給你教導(dǎo)。”

齊庭輝心沉下來,聽著母親的話,回想這大半年,自從和舒苓認識以后,的確對母親冷落不少,有時候母親想和他親親熱熱說會兒話,他也沒心思,只是敷衍,雖然依稀感覺到母親的不滿,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想著和舒苓在一起時的快樂,遂不啃聲,繼續(xù)聽母親往下說。

“我來問你,你這回急急忙忙出去,是要見哪個朋友?”齊母說話語氣到這里開始嚴厲了不少。

一句話問的齊庭輝有些心虛,低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支支吾吾的答道:“這——,是一個讀書時候認識的朋友,和我不是同年級,故母親不認識。”

“到底是讀書認識的還是看戲認識的?”齊母的聲音像是磨利了刃的劍,直戳齊庭輝內(nèi)心,驚起一身熱血,他猛地抬頭和母親對視,只見她的眼神犀利而哀傷,似乎要看透他,似乎在責(zé)怪他,怒其不爭。

齊庭輝的內(nèi)心瞬間亂成了一團麻,鎮(zhèn)定了片刻,心硬了下來,沉著的問道:“娘!這就是您要教導(dǎo)我的原因嗎?”

齊母步步緊逼:“這夠不上我教導(dǎo)你的檔次嗎?我們齊家雖然經(jīng)商為業(yè),也是詩書世族,祖上也有‘學(xué)優(yōu)登仕’之能人,家風(fēng)極正,從無狎妓捧戲子之輩,難道今天要從你這里來開先河敗壞家風(fēng)嗎?這樣讓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臉去見你的父親?”一提到此,竟到傷心處,眼淚溢了出來,連忙拿了帕子拭淚。

齊庭輝看母親落淚,心里難受,但很不贊同母親的觀點,忍著心疼希望能說服她,思維快速旋轉(zhuǎn),整理好思路說:“我記得從小娘親就給孩兒講《論語》,‘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蠋熒星胰绱耍螞r是交朋友,我并不認為我不能和唱戲的交朋友。”

齊母有些痛心的喊了出來:“‘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知道嗎?你和那樣的人為伍,你把你自己看成什么了?”

齊庭輝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服自己的母親改變那種成見,只能繼續(xù)爭取:“不!娘,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很好,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您是沒有和她相處,還不了解她,若不然,您也會很喜歡她的。”他太急于辯解了,太急于讓母親改變自己的想法了,話一落音,卻明白自己犯了溝通大忌,在一個人面前夸一個他不喜歡的人,只能招來他更大的憤恨。

果不其然,齊母一聽勃然大怒,連拍著桌子,震得桌上的那盞蓋碗“嗑嗑啷啷”作響,后面的花瓶也跟著晃了幾晃,痛心疾首的說:“你才遇到幾個女孩子,就這樣去稱贊一個戲子?這么護著她?你把天下的女孩子都看低了!你又把生你養(yǎng)你的娘親放哪兒去了?”

齊庭輝驚愕的看著母親,頭腦里“嗡嗡”旋轉(zhuǎn),滿是母親聲音的回響。雖然母親對自己也有嚴厲的時候,但從來沒有發(fā)這么大脾氣過,他仍想替舒苓申辯,說:“娘,現(xiàn)在都是民國了,都提倡人人平等,唱戲是她的職業(yè),在國外,這就是一種受人尊重的藝術(shù),并不低誰一等。在國內(nèi),雖然這一行沒有在國外的地位高,但在上海那些大城市,如果能出感染人的作品,也是很受人尊重的,以后這是一個趨勢。如果母親實在不喜歡她的職業(yè),我也可以和她商量一下,以后不再登臺了。”

齊母一聽吃了一驚,站起來走到齊庭輝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怎么?你還可以出面讓她不再登臺?難道你還準備娶她?”

齊庭輝開始沒準備說這么多的,結(jié)果說著說著說忘了,把心里的想法都說了出來,見母親這樣問,索性也不隱瞞,也和母親對視,攤開來說:“是的,娘,現(xiàn)在我們國家在很多方面落后于世界先進國家,我準備明年去德國留學(xué),學(xué)習(xí)一些新的東西回來,我想帶她一起去。”

齊母的頭腦轟然坍塌,正欲歇斯底里的發(fā)作,看著齊庭輝鎮(zhèn)定的表情,干凈堅定的眼神,內(nèi)心突然騰升起一種力量,把那種瘋狂狠狠鎮(zhèn)壓下去。她看著他,想起來這大半年來都沒有好好和兒子像這樣面對著,沒有這樣靜靜的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大了,褪去一身的稚氣,有一種成年人特有的力量由內(nèi)向外發(fā)散。眼神里有一種渴望,被理解,被接納,希望用自己的追求來安排自己的方向。

2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用對待小孩子的方式來對待他了!齊母心中感慨,收了一點怒氣,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帶出了一絲笑意,緩緩的說:“我懂,你年紀小,見過的人、經(jīng)歷的事情少,看到一個女孩子啊,對你笑的甜,兩個人說說笑笑很開心,就恨不得兩個人馬上一生一世了。可是——”一邊說,一邊想,收回了目光,低著頭,轉(zhuǎn)過身,抬頭看著前方,思維好像回到了年輕時代,語氣里都有些青春的味道,在齊庭輝面前來回的踱著步子,忽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扭過身體對著齊庭輝說:“生活真的就有這么簡單嗎?生活中有各種小九九,你沒吃過虧,不懂得這里面的厲害。”

齊庭輝本以為母親要大怒,別看表面上鎮(zhèn)定,其實心里很慌亂,做好了心理準備想好了各種應(yīng)對的方法,結(jié)果看她如此語氣溫柔緩緩道來,有些意外,于是順著她說:“愿聽母親教導(dǎo)。”

齊母繼續(xù)說:“我們齊家一向重視讀書,甚于我們賴以生存的生意。你要出國去學(xué)習(xí)很多的東西,這是光宗耀祖的事,雖然我舍不得你離開我這么久,但我還是會支持你。可是你要帶那個戲子一起去——”

“怎么?”齊庭輝開始還是愣愣的聽著不做聲,到了這里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了。

“我是不同意的。”

齊庭輝心涼了半截,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喊道:“娘!”

齊母打斷了他,接著說:“男兒志在四方,這是你們男人的選擇,只要心里有我這個母親,惦記著我這個母親,知道‘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處處照顧好自己,留意自己的安危就好了。但是娶妻,一定要門當(dāng)戶對。”

齊庭輝還是想辯解:“她真的很好,除了沒有一個良好的家世,優(yōu)渥的家境,就個人素養(yǎng)來說,她完全可以做齊家的媳婦。”

“那是表面!”齊母拿出了一份威儀:“戲子出身的女子,從小都學(xué)的那些情情愛愛的橋段,知道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女人,知道怎么用妖嬈去魅惑男人,她們從小學(xué)的都是迎合人、取悅?cè)说氖侄危苡袔讉€真心?就算是這個戲子特殊,真心對你,這種真心的分量和厚度究竟能有幾分重?”

齊庭輝答不上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根據(jù)自己的感覺判斷,就是喜歡舒苓,舒苓也喜歡他,兩情相悅。今天聽母親這樣說,竟覺無從辯駁,細想和舒苓相處的時刻,除了那種簡單的開心,真找不出更深層次的東西來,難道自己理解的情和愛,真的像母親說的那么膚淺嗎?

齊母見他不語,繼續(xù)加力:“我們齊家需要的媳婦不是這樣的,是從小要有良好的教育,有堅毅的品質(zhì),有管家理財?shù)哪芰Γ@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的。迎合你取悅你只能給你帶來一時的快樂;而擁有這些品質(zhì)才是能陪伴你經(jīng)歷人生的各種風(fēng)雨,相互扶持走完一生的人,你心里一定要清楚。”

齊庭輝看著母親,靜靜的說:“我覺得母親說的很對,可是我聽著,怎么覺得她就是你說的那種人,能陪我經(jīng)歷風(fēng)雨相互扶持的人。娘,您好好和她相處一下吧!我覺得您是不了解她才會對她這么排斥。”

齊母正要大怒,又壓住,看看齊庭輝,低了頭在地上來回急走了幾步,長吸了一口氣,回頭平靜的看著他說:“算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今天就不提了。今天還去給八舅公拜壽,不能耽誤這個大事。”說完朝旁邊喊了一下管家:“阿儆!”

“太太!”儆叔上前一步,畢恭畢敬的答應(yīng)。

“你收拾一下,陪少爺去給八舅公上壽,除了壽禮,再多帶些要學(xué)的書,陪少爺在那里住上一段時間,讓少爺靜靜心。”

“娘!”齊庭輝趕緊說:“那么遠,車舟勞頓的,儆叔年紀大了,何必叫他去受這個罪?子充陪我去就好了。”

“是啊,太太,還是我陪少爺去吧!平時都是我陪著少爺?shù)摹!弊映湟苍谂赃吀胶汀?

“就是你陪著少爺才會不去干正事,整些歪門邪道的,還去找小戲子,我還沒和你問罪,還在這里插話?你哪兒也不準去,少爺去八舅公家這一段時間,你好好在家閉門思過。”齊母說著怒氣又出來了。

“娘,您別這樣說,您這樣說我心里好難受,喜歡她是因為我,找她也是我,和子充沒有關(guān)系。我做事自有我的判斷,娘要批評只管批評我,這樣說子充,比直接說我還叫我難受。”齊庭輝說著話,眼里有些潮氣了。

齊母一看,知道也不能說太狠了,畢竟主要目的是為了讓兒子離開那個戲子,不能過了分寸影響母子感情,遂收斂道:“行了,我不說他了,但還是阿儆陪你去,他處事老道,這回去拜壽也是場面上的事,有他陪著我放心,子充就在家候著,有啥事我也好使喚。”

齊庭輝一聽,只得答應(yīng),退去了,子充連忙說:“那我?guī)蜕贍斒帐皶ィ蛱熘皇蘸昧藟鄱Y,沒收拾書。”齊母點頭應(yīng)允,子充退出門外直追齊庭輝去。

儆叔也來辭:“那我也去幫忙收拾了,看有沒有遺漏的物件。”齊母點頭,儆叔正欲去,齊母忙喊道:“阿儆回來!”

儆叔回過頭走近齊母,深施一禮,疑惑的看著她問道:“太太還有什么吩咐?”

齊母看了看門外,齊庭輝主仆二人已走遠,料想是聽不見話了,又看看左右,吩咐仆婦丫鬟:“你們先下去吧!”周圍人答應(yīng)著退去,齊母方才開口:“阿儆,你在齊家多少年了?”

儆叔低頭想了一下回答說:“回太太,我從小進齊家和老爺一起長大,算起來,整整三十七個年頭。”

一提到老爺,齊母不免又滴下淚來,用帕子拭著淚說:“算起來,這齊宅,也就你一個故人了,自從老爺去后,我一個婦道人家,撐著這么大的家業(yè),其中的艱難,你是看得著的,也虧得你幫著襯著,這齊家算是沒有敗在我手上,算是欣慰。可是現(xiàn)在的齊家,和老爺在時,看差了多少,你是最清楚的。我千盼萬盼,只盼著庭輝長大成人了,能獨當(dāng)一面,把齊家昔日雄風(fēng)重振,我百年之后與老爺相見,也不失顏面。可是我萬沒有想到,這孩子長大了竟迷戀上一個戲子,太叫我失望了。”說著又低頭拭淚。

儆叔安慰說:“太太不必傷心,庭輝這孩子我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從小的心性,都是純正剛強,只是表面留露出來的儒雅文質(zhì),那是齊家的教養(yǎng),不是一般浮浪子弟可比。至于他戀上戲子這事,那女孩子我也見過,知書達理,不是一般輕浮女子,少爺看上的人,人品不會差到哪兒去。”

“哎——”齊母嘆了一口氣,回到座位上坐了,儆叔拿起茶奉上,齊母接了喝了一口放下,說道:“若說那女孩子,我只在臺上見過,看著是還不錯,但畢竟只是個戲子,從小不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何人來悉心教導(dǎo)?那師父師母帶著一大幫子弟,還要兼顧賺錢營生,顧了這個忘了那個,想必教管方式也簡單粗暴,所教的也不過是謀生的手段,至于如何管理一個家業(yè),怎么樣相夫教子,他們自己的經(jīng)驗都有限,如何能把那么多人中間的一個教育好?畢竟齊家未來的女主人,可不是只要面上好看,是要有足夠的實力來撐起家業(yè)的,沒有從小的用心教養(yǎng),怎能達到這個程度?”

儆叔點頭:“太太說的極是。”

齊母又說:“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和庭輝說,只是他現(xiàn)在戀著那個戲子還在熱頭上,怕是一時也聽不進去,所以我住了話頭,讓你陪他去在八舅公家住上一段時間,就是想把他和那戲子隔開一段時間,所以你要替我看住他,不要去見那個戲子,等他冷下來,你再把我今天說給你的話慢慢開導(dǎo)他,或許能聽進去些。”

儆叔略略把畢恭畢敬低著的頭抬起一點點,沉思了一下說:“我只盡力試試看,只是少爺他看著文雅,內(nèi)心卻是極有主見的,怕是未必能被我說動啊。”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我早有主意。八舅公家小孫女,就是小時候跟庭輝一起玩過的芮表妹,一直喜歡跟著他后面的那個——”齊母胸有成竹,說話間一改剛才的嚴肅,浮現(xiàn)出慈祥的笑意。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芮小姐啊!太太的意思是——”儆叔一直看著齊母。

齊母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也越來越慈祥,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做了一件多么可心的事,說:“我上回去他八舅公家,看到了那孩子,幾年沒見,出落的跟朵花兒一樣,羞羞答答問我庭輝表哥怎么樣了,說是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可懷念小時候和他一起玩的時光。那可不是喜歡上我們家庭輝了嗎?”

3

“哦,那她父母的意思呢?”

這一句話問道齊母心坎上了,聲音像是被泉水滋潤過的,甜絲絲的說:“后來她父母呀,包括他八舅公,都不停的打聽庭輝的事兒,不停的夸他,說他又聰明又懂事,是個優(yōu)秀的人才,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只要庭輝一開口,只要我們一提親,是鐵板釘釘?shù)氖聝骸!?

說到這兒,齊母的臉色突然變得晴轉(zhuǎn)陰,說道:“這回你們?nèi)ィ阋欢ㄒ⒅贍敚f不要讓他透露出喜歡了一個戲子的事,丟盡我們齊家的臉不說,別人一聽說這種事,不說我們庭輝不在乎門第對一個戲子是情深義重,還以為我們沒把庭輝教育好,是個玩弄戲子的花花少爺,誰還敢放心的把自己精心撫養(yǎng)調(diào)教的好閨女嫁給我們家?”

儆叔臉色有些為難,說:“我只能盡力了,須知少爺他的為人,雖然平時比較敬重我,我若說他,想必也不會亂來,可這感情的事,我怕是也勉強不了他。”

齊母穩(wěn)穩(wěn)的說:“這種事,你當(dāng)然不能沖到前面去主打,庭輝從小的心性你最清楚不過了,怎么攏獲庭輝的心,我看她倒是蠻積極的,你只要在旁邊推波助瀾就好了,暗地里偷偷教教她,看時機行事,女孩子家這方面比你我擅長,讓庭輝的心一點點從那戲子身上移到她身上,比我們說一百句都有效。等他們火候一到,回來說與我,準備聘禮,這事就辦妥當(dāng)了,哪兒還有那戲子什么事?今天這場氣生的就是個笑話。”

儆叔聽齊母說如此,方才松了一口氣,說:“太太說的極是,我這就去準備了。”

齊母站起來送他至門口,再三囑咐道:“你可要把這個重任擔(dān)起來,這不光關(guān)系到庭輝個人的幸福,也關(guān)系到我們齊家日后的興衰。雖說一個家需要男人來撐門楣,但更需要一個好女人來匡扶,女人若跟不上趟,孩子教育、家業(yè)操持都會造成巨大影響,一個好女人能福蔭五代,一個壞女人是要禍害三代的。這回若不及時移回庭輝的心,叫那戲子得了意,壞了家風(fēng),齊家可真要敗在我們手上了。”儆叔答應(yīng)著去了,齊母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方才回屋歇息。

在書房,齊庭輝悶著頭想事情,手機械的翻著一些書,子充正拿起一本書,問他:“少爺,這本要不要帶上?”

齊庭輝頭也沒抬說:“先放著吧!要拿的書我還是自己來看,你先準備別的,筆啊紙啊還有衣服日用品什么的。”

“唉!”子充答應(yīng)著去收拾別的了,齊庭輝長嘆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書朝桌子上一板,站起來背對著門口仰著頭看墻壁。子充也不敢多問,只是默默的收拾著。好一會兒過去了,齊庭輝才低了頭,又輕嘆一聲,仍舊走到桌子前,翻看要帶的書。一抬頭,看到窗下那盆蘭花草心中一動,站起來,走到窗邊拿起水壺給它澆水,放下水壺,呆呆的看著它掛著露珠迎著陽光,枝葉在風(fēng)中葳蕤。

“少爺!不早了。”子充一聲驚醒了齊庭輝,對子充說:“我走以后,要記得澆水,別讓它枯萎了。”說完走過來繼續(xù)收拾,子充答應(yīng)著,兩人忙碌了一陣,都裝箱好了,子充拎著箱子說:“這下應(yīng)該沒有什么遺漏的了吧?我送您到車上去。”

“等等!”齊庭輝摸摸衣兜,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子充。

子充放下箱子,接過小盒子問道:“這是——”

齊庭輝說:“這個你偷個空幫我去送給舒苓,別叫我娘知道了。我本來是想自己去交給她的,現(xiàn)在儆叔跟著,怕是沒機會去找她了。”

“哎!”子充答應(yīng)著,小心的裝進衣兜里,又問齊庭輝:“有什么話要我?guī)Ыo她嗎?”

齊庭輝想了想說:“也沒有什么話,就說我本來是要親自來送的,因為要趕八舅公六十大壽,故來不及去。別的就不要說了,尤其是我母親今天這個事,一個字都不要提,有什么我回來自給她說。”

子充答應(yīng)了,又拎起兩個箱子,兩個人一起出了書房的門,齊庭輝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看書房,不知道在想什么。子充忍不住問道:“少爺,這回去趙家不過小住幾天,就回來了,為什么這么舍不得?”

齊庭輝低了頭,看看自己的腳尖,慘然一笑說:“也是哦,不過是外出做客幾天,為什么總覺得好像要闊別這里似得,總覺得我好像要錯過什么似得,心里總是舍不得,想把這里的一切都再看看,印進腦子里去,卻偏偏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記不得,總是一片茫然,為什么會這樣?”說完回頭又看了一眼書房,走到書架前,手指輕輕在書架上擺的書上觸碰過,感受著書的硬度,不知為什么,心里像壓了一塊兒石頭,不忍再看,扭過頭,走到窗口,看著蘭花葉子正在風(fēng)里微微顫抖,輕輕的撫摸著那長長舒展的枝條,心里壓的石頭似乎更重了,收回了手,輕嘆一聲說了句:“走吧!”剛走到院子,看到院子里的景色,突然有墮淚之感。子充忍不住了,問道:“少爺您怎么了?”

齊庭輝搖搖頭說:“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曾經(jīng)跟舒苓講過我窗下的蘭花,講過我的書,講過這個院子,講過這里的一草一木,講過我在這院子一個人是怎么看風(fēng)景,怎么發(fā)呆,怎么憧憬著未來的,和她講的時候我是很開心的,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想起來會這么難受。”子充低頭不語,齊庭輝小站了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身體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門。

在大門口,儆叔已經(jīng)安排人把壽禮搬上了車上,見他們出來,連忙接過箱子也放到車上。這時齊母扶著丫鬟仆婦出來送了,囑咐他們路上注意安全,待他們上車走遠了,方才回宅不提。

這些天戲院里沒開場,也沒接到堂會,每日里練功演習(xí),未免枯燥無味。晚間無事,舒苓和舒蔓在房里做針線,舒蔓在做一雙鞋,舒苓在繡肚兜上的花。天涼了,這些當(dāng)下自己要穿的趕緊解決了,就要抽空來做戲班人的冬衣了。

舒苓剛扎完一個花瓣,開始走神,想起李白的一首詩:

秋風(fēng)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想著想著,竟然心生悲切,幾乎要墮下淚來,不提防針尖扎到手指了,如果是平時估計要“哎呦”一聲叫出來,今天晚上卻沒有感覺,好像心疼到麻木了,被扎一下那種痛感反而轉(zhuǎn)移了心上的痛,一下子回過神兒來,舉起手來看著血珠從針眼兒里滲出來,卻無反應(yīng),眼神無限悲哀。

舒蔓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抬起頭來看她,看到她的手指在滲血,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兒,拿了一塊兒干凈的帕子幫她把手指包扎起來,一邊系一邊小聲埋怨:“怎么這么不小心啊?”見她沒啃聲,有些奇怪,抬頭看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圈紅紅的,眼里淚水熒光點點,很是詫異,問道:“你怎么了?”

舒苓眼神開始躲閃,臉側(cè)向一邊說:“沒,沒什么!”話還沒說完,就撐不住了,眼淚涌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滾,連忙拼命忍著,不斷的手背去擦拭。

舒蔓不忍心,真誠的說:“你有什么就說出來吧!別憋在心里,多難受,或許說出來會好受點呢?”

舒苓忍了半天,感覺自己能正常表達了,深吸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覺得心里很難過很難過。”

舒蔓有些怒了,問道:“是他欺負你了嗎?”

舒苓搖搖頭說:“沒有,只是我現(xiàn)在進入了一種狀態(tài),怎么拼命都解脫不了。我不知道你愛上大師兄是什么樣子的,但是我知道,我愛上他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我了。他來找我我也愁,不來找我我更愁,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這又好長時間沒來看我了,我寬慰自己說,他不來找我算了,我忍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免得來見我一下匆匆又走了,又進入下一個輪回,怎么掙扎都出不來!”說完抱著舒蔓,眼淚滾滾又下。

舒蔓也抱著她,右手像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后背,想說些什么安慰安慰她,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把她抱的緊緊的,深深嘆息,半晌,徐徐說道:“要不,我陪你去找他問問,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嗎?”

4

舒苓拼命搖頭,說:“不!我做不到!我怕他給我說出的真相是,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只是喜歡我的戲,只是拿我當(dāng)普通的朋友。”

舒蔓把她推開,扶著她的雙肩,看著她說:“可是,你總這樣胡思亂想怎么行?也許都是你天天想多了呢?就算如果真的這是現(xiàn)實,你不管怎么躲,也得面對啊!”

舒苓整個人都軟了,說:“也許吧,你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現(xiàn)在的我,既沒有辦法停住胡思亂想,也沒有勇氣面對那些胡思亂想成為真的事實。”

“哎!”舒蔓嘆道:“剛開始你們倆走的近的時候,我還羨慕你們,覺得我和大師兄之間的感情就顯得太簡單了,沒意思,如今看來,還是我們這樣平平淡淡的好,兩人相依著,有什么想法都說出來,不至于放在心里天天猜著,真的好磨人啊!你看看你最近這一段時間來瘦了多少?真正快樂沒給你帶來多少,天天都是無盡懷疑和悲傷,人怎么經(jīng)得起這樣長久的損耗?怪不得當(dāng)初師娘一個勁兒的提醒你離他遠一點,真是有先見之明。”

一席話說的舒苓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紅著眼圈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我已經(jīng)陷進去出不來了。別說當(dāng)初不知道會到今天這一步,就是知道了,我也無能為力控制住自己不朝這里面陷,好像是宿命一樣,根本沒有辦法抵抗,也許上輩子我真的就欠他這一筆感情帳,注定了要這輩子來還。”

舒蔓無限憐惜的說:“要不,忘了他,看看我們戲班子里有沒有中意的,我們都是知根知底的,要能發(fā)展出感情來,肯定不會像這樣的折磨人,很可能就跟我和大師兄這樣,雖然不至于大喜,也不至于大悲,就是踏踏實實的。”

舒苓搖搖頭說:“當(dāng)一個人心里裝著另一個人的時候,根本沒有力量去愛別人。先這樣一天一天的熬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現(xiàn)在想了也沒有用。”舒蔓點點頭一聲嘆息,兩人又埋下頭去做自己手上的針線活兒。

這一日師父師娘正在屋內(nèi)商量來年出去巡演之事,師父說:“如果只在響屐鎮(zhèn),怕是連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

師娘點點頭說:“往年也是常出去的,只是這一批后起之秀還沒經(jīng)歷過,沒有巡演的經(jīng)驗,自然要多準備一下考慮周全才好。”

“唐班主在嗎?”兩人正說著話兒,外面響起了宋阿伯的聲音,兩人答應(yīng)著“在!”起身出迎,在院子里練功的舒洵格外比別人靈巧,穿過堂屋,開了門請宋阿伯進來。師父師娘熱情的上去打招呼,師父說:“前兒遇到你家長生了,問起怎么好幾天沒看到你,長生說你去金華了,還想著還要等幾天才能看到你,不想今兒都回來了,一路上辛苦了。”

宋阿伯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啊’,這一出門就想家的緊,所以事一辦完就趕回來了。對了,今兒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關(guān)著門。”

師父搖搖頭說:“別提了,這一段時間都沒接到堂會,票也賣不出來,沒開戲有幾天了。這么下去不是事兒,我這不和詩棣商量著,明年出去巡演的事兒呢。”

宋阿伯低頭嘆息一回,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舉起一樣?xùn)|西遞到師父面前,說:“瞧我,一聊起來就什么都忘了,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

師父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段火腿,舉到鼻尖,鼻孔翕張,驚叫到:“這是正宗的金華火腿啊!”又看看成色:“瘦小干硬,怕是收藏的很有些年頭,這,這怎么好意思呢?太難得了。”

“哈哈!”宋阿伯一樂,捋著胡子說:“算你識貨,也不枉我費心給你帶回來,以前聽了你多少免票戲,不當(dāng)事的,你只管消受好了,你吃的高興,我也樂呵。說起來也確實難得,很多金華當(dāng)?shù)厝硕假I不到這么好的,我也是著人費了好大勁兒才尋著三條,給親家一條,自己一條,剩下的分成段兒,分給親鄰好友,這是上好的特地留給你。”

師父方才大方留下,遞給師娘,引宋阿伯入座,打著手勢說:“說起來,我還是好些年前吃過一回,那一次宴席上,用高邊大白瓷盤盛著,取火腿最精部分,片成薄片,瘦肉鮮明似火,肥肉黃潤透明,純由醇釀花雕蒸制熟透,那個鮮啊,我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直流口水。可惜一直沒碰到那么正宗的了,不想今天又能有這個口福了,真是托你的福啊!”說著似乎還沉浸在火腿的鮮香中無法自拔。

落座后,師父對師娘說:“我和宋兄好久沒見,好好聊聊,你去整治幾個小菜來,尤其是這火腿,找后面肉鋪的劉師傅操刀劈開,拿最好的部分我們下酒,爪蹄燉上一鍋好湯給孩子們加加餐,孩子們練功到這會兒也辛苦了,也讓他們散了做飯吃休息休息。”師娘答應(yīng)著去了。宋阿伯還在留戀火腿的話題,說:“這火腿啊,用的鹽必須是臺鹽,熏煙必須用松木,若不然,沒這個味兒。制作方法倒不必太追求什么訣竅,但是用料必須上好的,這個最出名的啊,還是東陽上蔣村蔣氏一族,那是出了名的‘蔣腿’……”

師娘已帶著眾弟子在廚房忙碌開了,舒洵拎著火腿去街后找劉師傅,舒璋見缸里的水不多了,擔(dān)了桶去打水,舒銘去屋后柴禾棚里抱柴劈……各自都忙各自的。舒苓和舒蔓在洗菜,舒蔓注意到舒苓雖然手和大家一樣都在不停忙碌,心思卻沒在大家中間,且最近都不大說話了,所以做事的同時,不停的抬頭看看她。

舒涌跑進來,偷偷附在舒苓耳邊說:“外面有人找你。”舒苓眼睛一亮,丟下手中的菜,一路小跑出去了,舒蔓看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蹲下去收拾她沒洗完的菜。

舒苓跑出去一看,是子充,臉上的笑意凝固了,流露出失落的神情,不禁說道:“怎么是你?庭輝呢?”

子充略帶歉意的說:“少爺本來是要親自來的,可急著要去給八舅公拜壽,顧不得來,叫我來給你送樣?xùn)|西。”說著從兜里掏出那個小盒子,遞給舒苓。舒苓接過來,是個紅底金線繡花彩綢面的小錦盒子,打開來看,是一對珍珠耳環(huán),想起了那天齊庭輝答應(yīng)送給她耳環(huán)的事,嘴角泛起了笑意。子充看她笑了,松了一口氣,摸摸頭也跟著笑了。

舒苓不好意思細看,忙合上蓋子,收起來,問子充:“你家少爺說什么沒有?有沒有什么話要帶給我?”

子充搖搖頭說:“沒,少爺沒說什么。”

“哦!”舒苓微微有些失望。

子充連忙說:“不過少爺說了,有什么話都想親自給你說,不想帶話的,怕帶錯話了讓姑娘誤會。”

“哦!”舒苓這才放松了,轉(zhuǎn)念又陷入了沉思:怕讓我誤會,誤會什么呢?是他喜歡我怕我誤會以為他不喜歡我,還是他不喜歡我怕我誤會他喜歡我?

“舒苓姑娘!”子充看舒苓的樣子似乎走神了,喊了一聲。

“啊?!”舒苓反應(yīng)了過來:“怎么?”

子充看看天對舒苓說:“不早了,我是偷空跑出來的,要回去了,我們太太指不定什么時候還要使喚我呢!”

舒苓說:“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哦!”子充答應(yīng)著回頭要走,舒苓又喊住了他:“子充等一下!”子充回頭詢問的眼神看著她,只見她說:“你等等,我一會兒就來。”說完進屋去了。

子充看著她進去的背影消失了,又抬頭看看日頭,心中疑惑,又不好走,只得等著,心里希望別叫他等的太久。

喝口茶的功夫,聽見裙擺“窸窸窣窣”的聲音,舒苓滿面春風(fēng)的跑了出來,雖說天氣略涼,看著似乎有點汗意,卻與剛才略有些落寞的神情不同,遞過來一個紙包說:“給你,路上吃。”

子充接過來,紙包有些松開了,翹起一角,流出松子的香味,隱隱約約露出的部分像是松仁芋蓉糕的顏色,遂笑著對舒苓說:“謝謝舒苓姑娘!”

舒苓笑笑說:“別客氣,我還沒謝謝你幫你家少爺送東西給我來呢!跑這么遠,辛苦了,趕緊回去吧,別耽誤你別的事,萬一誤了你家太太使喚挨說就不好了。”

“唉!”子充答應(yīng)著去了,舒苓望著他走遠了,恢復(fù)了那種略帶落寞的神態(tài),慢慢回過頭去回屋進了廚房,堆起笑意像沒事似得和大家一起繼續(xù)做著事,只是不像往常一樣和眾人說笑了,也沒人在意。

5

吃過飯,收拾完廚房,舒苓和舒蔓才回房休息,舒蔓自去床上鋪開被子準備午睡,舒苓則打開了那個小錦盒,拈起一只耳環(huán)對著窗外的光線細看。只見那耳環(huán)上面,有兩片捶碟累絲小金葉片,做工很精致,下面墜著一粒珍珠,比原先的那副個大、型圓、色白,映著著窗外的陽光,反射出來豐富、多變的光感,用手微微變換不同的角度,現(xiàn)出細碎的變幻的暈彩,但不刺眼,是一種凝重親和的感覺。

舒苓正對著光細細玩賞,舒蔓早就注意到了,躡手躡腳的走過來,趁她一個不注意,劈手奪了去,嬉笑著一步跳到旁邊角落里故意用手捏著耳環(huán)對著舒苓輕晃說:“這下你不胡思亂想了吧?我就說讓你去找他,有什么疑問當(dāng)面說清楚就好,非要自己憋著難受,這下好了,連定情物都送來了,來呀,快來拿呀!”

舒苓不提防,唬了一跳,又怕舒蔓不知道輕重把耳環(huán)捏壞了,動了氣,瞪著她罵道:“死丫頭,給我,不然我真生氣了,弄壞了我和你沒完。”

舒蔓看她今日的神色不同往日,真有發(fā)怒的跡象,回想這幾日的神不守舍的樣子,知不是和她開玩笑的時候,趕緊遞了過來,說道:“給你給你,生什么氣啊?平時我們這樣開玩笑不是正常的很,今兒你是怎么了?有他消息了還不高興。”

舒苓一把拿了去,攥在手心,似乎一松手就會沒了,又不敢使勁兒,怕攥緊了攥變形了,眼圈一紅,幾乎要墮下淚來。舒蔓緊張了,問道:“對不起啊,我以后不和你開這種玩笑了,忘了你這幾天都不開心。”

舒苓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搖搖頭說:“不,不是你的錯,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總覺得心酸,想哭又哭不出來,似乎也沒有什么理由來好好哭一場,總是被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控制住,無法自拔。”說完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不知道神思游到哪里去了。窗格子的影子落在鏡子后面的墻壁上,窗外旁邊屋脊上舊瓦一叢深一叢淺、深淺交替,前幾天都在下雨才晴不久,秋天的太陽又不似夏日那般強烈,故有些地方洼著水,有些地方還有濕痕。幾株野草和數(shù)枝雛菊從瓦縫里舒展開來,在微風(fēng)里飄搖,像是古畫里美人圖里的背景,點綴著屋內(nèi)人的落寞的心情。

舒蔓看著舒苓,竟有一種驚心動魄之感,從小學(xué)過的那些戲里無法理解的困苦橋段,好像一下子變得通透了,想說句什么話打破這種寧靜,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看看桌上小錦盒里剩下的一枚耳環(huán),笑著對舒苓說:“我?guī)湍愦髌饋戆桑创髌饋砗貌缓每础!?

舒苓點點頭,坐下來,打開妝奩,支起鏡子,對著先卸下平時帶的右邊的銀耳環(huán),再戴上剛才那副,舒蔓則幫她把左邊的耳環(huán)也小心戴好,趴在舒苓肩膀上對著鏡子細細鑒賞,說:“真好看,比師娘帶給我們的好。”

舒苓一直盯著鏡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說:“你在看耳環(huán),我卻在看我自己。”

舒蔓扭頭看在舒苓問道:“你在看自己什么?”

舒苓眼神沒有挪:“我覺得我變了。”

舒蔓又看鏡子里的舒苓,果然浮現(xiàn)出一種陌生的神態(tài),一種冷冷的,仿佛冰凍了千年,不禁失聲喊道:“舒苓!”

舒苓繼續(xù)旁若無人的說:“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對著鏡子,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種媚態(tài)了。記得以前不管是說話還是笑,甚至靜靜呆著什么也不做,師父師娘,包括師兄師姐們都說我天生一種媚態(tài)。可是最近我照鏡子發(fā)現(xiàn),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舒蔓輕輕的說:“也許是最近太累了吧!也許過一陣子就會好的,你別想太多了。”

舒苓搖搖頭,眼神依然未變:“我發(fā)現(xiàn)了,我看到別人身上浮現(xiàn)出我以前那種媚態(tài)的時候,我竟有一種隔世之感,心中一個念頭就是——我在也回不去了。”

舒蔓聽了這話,發(fā)現(xiàn)她心里好像還壓著很多話想說卻沒說出來,于是小心試探:“那你看到別人那種媚態(tài)有什么感覺呢?”

舒苓的眼神終于從鏡子上挪開了,眼簾下垂,對著桌子沉思片刻,才又抬起頭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我發(fā)現(xiàn),原來浮在表面上的媚態(tài)就是——缺愛,等著別人來愛,來憐惜自己,而不會去愛別人,去憐惜別人。”

舒蔓一驚,站直了身子,看看她,又看看鏡子里的她,說:“那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呢?”

舒苓仍然是一副冷冷的、淡淡的表情:“我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不需要了,不需要別人來憐惜我了,甚至不需要別人來愛我了。所以,我知道,今生今世,那種離開我了的媚態(tài),再也回不來了。”

舒蔓呆呆的看著鏡子里的舒苓,發(fā)現(xiàn)她那種冷冷的淡淡的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神深處,居然蘊藏著一種深情,像是一鋤頭下去就可挖開噴涌而出泉水的泉眼,純凈、通透,有一種閃電刺破蒼穹的穿透力,終于明白開始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從何而來,輕輕嘆道:“舒苓!”

舒苓繼續(xù)說,或許因為最近一直在沉默中發(fā)酵的思想,終于沖破了封閉的心靈:“我明白了,從我見到他一開始,我就變了,開始是欣喜,后來是悲慟,酸甜苦辣的滋味都有,我是真的愛了,才知道這就是愛的滋味,一點一點探尋愛的深度。今生今世,我再不可能去膚淺的愛一個人了,一愛,就會很深很深,我要學(xué)的,就是怎么收放。‘情深不壽’,這不是空談,不會收,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不會放,自己愛的死去活來,別人還以為你什么也沒有。”

舒蔓扳過舒苓的身體,和她四目相對:“那么,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呢?”

舒苓木然的說:“我也無數(shù)次問自己,后來想通了,不管是好還是不好,這都是上天給我安排的命運。以前總覺得一個人通過努力是可以掌控自己命運的,現(xiàn)在明白了,你什么都沒看清楚的情況下,拿什么去掌控自己的命運呢?只有跟著命運給自己安排的路,一步一步小心走下去,就是沒有力量了,也得拼命走下去,如果不走,怎么看得清前面的方向呢?”

舒蔓喉嚨里有些哽哽的、酸酸的:“舒苓!你最近受苦了,看你瘦了好些,你要好好保重啊!不管以后他會不會珍惜這段感情,你都要好好的愛惜自己。”

舒苓點點頭:“我會的。”舒蔓一下子抱緊了她,使勁兒忍著,幾滴眼淚還是從眼睛和鼻腔里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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