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海逸迷糊睜眼,仍有些不適應光線,下意識用手擋了擋,一片陰影恰到好處地隔絕了那刺眼的光芒。
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表情微微慍怒。
許鳶這些天一直在照顧他,害怕他真的醒不來,可是他醒來以后,她又控制不住脾氣,揚起手賞了他一個巴掌。
清脆的聲音讓病房的空氣都顫了顫,陶海逸迷迷糊糊的神經被這一巴掌拍得更蒙了,片刻后,又比之平常更加清醒。動了動唇,陶海逸捂著臉道:“姐,我……”
許鳶氣不打一處來:“沒有我的允許,你怎么可以?”
她指的是他私自自殺的事情。
陶海逸其實早就猜出來,許鳶的任務和他相反。他可是最了解她的人,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想讓你活著出來。”
“所以你就自殺嗎?!”
許鳶揚起的巴掌微微顫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
可是陶海逸毫不畏懼,對上她憤怒的目光:“姐,如果我不那樣做,你會做什么呢?”
他太了解她了,如果自己不死,她就會死。
許鳶微微一怔,那滔天的氣焰瞬時間褪去一半,繼而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他。感受到那懷抱和溫度,才能確定自己的弟弟真的還活著。
許鳶嚎啕大哭:“姐就算死了,也不希望你死啊。”
許鳶的擁抱讓他猝不及防,甚至忘記了反手抱住她。也就是那么一瞬間,抬起的手慢慢放下。陶海逸嘆了一口氣:“我和姐是一樣的。”
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活著。
只是無論怎么嘗試都得不到她的喜歡,有些遺憾罷了。
現在竟然能夠活著退出游戲,他也始料不及。
許鳶伏在他肩膀上哭了一會,才直起身子,瞪著他。瞪了好一會,憋不住開口:“以后不許再做這么危險的事情。”
看著她紅紅的眼眶,陶海逸心里微微一動。
點點頭,他乖巧道:“姐,別哭了,哭紅眼睛不好看了。”
什么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許鳶不得不胡亂擦了擦眼睛:“你起來吃點東西吧。”
這么多天都靠吊瓶補充能量,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陶海逸順著許鳶的視線看去,果然有不少好吃的。眼角忍不住彎起來:“謝謝姐。”
許鳶把熬好的雞肉粥遞給他,坐在床邊,看著他吃。
對這個弟弟,許鳶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只是他還活著,真的太好了。也許溝通需要一點時間,但是她有信心,能夠讓他喜歡別的人。
陶海逸默默吃著粥,久久沉默。其實醒來看到她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們已經不再有可能。原本還想在游戲里努力一把,趁著顧川不在的時候,可是便是連那時候她也沒有愛上自己,何況以后呢。
只怪他,在最有可能的時候,選擇了離開她。
吃了一會粥,陶海逸忽然道:“姐,我想去國外深造。”
許鳶一愣,看向他的眼睛。那瞳仁亮晶晶的,映著自己的模樣。她怔怔看了半晌,明明有許多話要說,到頭來卻化作一句:“啊,好事啊。錢的事情姐來想辦法。”
陶海逸眼底唯一的光彩徹底暗下去,繼續吃他的粥。等吃完最后一口,才后知后覺道:“嗯,麻煩姐了。”
除了這樣,還能怎么樣呢。
以后的以后,他的姐姐會結婚,會生孩子,他會成為那孩子名義上的舅舅。他還要作為親人的身份,牽著她的手,把她一步步送給另外一個男人,祝福他們白頭到老。
把碗放下,清晨的光透過雪白的窗簾斜斜照進來。
陶海逸看著許鳶,淡淡一笑:“姐,你和顧先生,一定會幸福的。”
他的眼睛很漂亮,那樣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總讓人招架不住。
許鳶忍不住別過臉:“嗯,謝謝你,海逸。”
一句淡淡的謝謝,劃上了他們之間最后的界限。陶海逸嘴角扯起一個弧度,看似了然的笑了,眼神卻暗淡無光。他不說話,代表接受了姐姐的祝福。
半個月后,機場。人來人往。
金叔將瑪莎拉蒂停在機場附近,后座車門打開,一雙錚亮皮鞋從車里踏出來,大病初愈的陶海逸露出一個頭,接著整個兒從車里出來。陽光打在身上,將銀灰色的西服襯得華貴無比。
他順了順自己淡淡的金色短發,接過從車里伸出的一只皓白手腕。
許鳶也從車里出來,陶海逸對她溫文爾雅地笑。只是看到車里那個不茍言笑的身影,臉上的笑容又慢慢斂了去。
那個男人,不言不語就宣告了對許鳶的所有權。可憐是自己不夠強大,所以爭不過他。
許鳶腳落了地,發現顧川并沒有出來的意思,忍不住回頭,顧川對她淡淡一笑:“你們姐弟的事情,我不摻和了。去吧。”
對于他這么善解人意的行為,許鳶心底一暖。點點頭,她關上車門。不一會,車窗忽然又打下來,露出顧川輪廓溫和的臉。他顯然還是很在意她,不動聲色朝她的方向望去。
陶海逸一個人推著行李,和許鳶默默走在人流如織的機場。
沉默讓氣氛很凝重。在候機室外,陶海逸停了下來,許鳶差點撞上他。
陶海逸看著她迷迷糊糊的模樣,這才顯出一絲快活的表情。許鳶揉了揉腦袋,抬頭看他。
“姐,你送到這里就好了,我進去了。”
陶海逸無所謂地笑笑,就要進入候機室。許鳶不知怎么,忽然用力拉住他。下意識的反應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只是過了一會,她就反應過來,順勢放開他。
動了動唇,許鳶不好意思道:“這么快走?”
本來不想走,只是留下來更傷心,與其如此,還不如早點走。
陶海逸不由別過臉,將悲傷淹在那泛黃的光里:“沒什么說的,所以要走了。”
千言萬語梗在喉嚨里,許鳶沉默了一會,忽然踮起腳尖,輕輕抱住他。陶海逸微微一怔,卻聽許鳶嘆息似的喃喃:“對不起。”
對不起,如果不是她,他現在會有更好的人生。
陶海逸呆了半晌,僵硬的身體才漸漸溫暖:“姐,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沒有錯。”他一點點掰開許鳶的懷抱,最后捏了捏她的臉。
雖然這張臉和以前的許多年一樣,肉肉的,很可愛。可是心境卻和以前不一樣了。捏了捏,又不得不放開。陶海逸面對她倒退著走了兩步,許鳶還想跟上去,他趕忙轉過身,揚起手表示告別。
那落寞的背影定格在薄暮午后。許鳶的步子頓在半空,好一會,直到陶海逸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心口才隱隱覺得難過。
傷他最深是她,給她最多溫暖是他。這一輩子,欠他的念他的,只怕是永遠牽扯不清了。
許鳶還在原地發愣,一雙手卻從身后環住她。顧川低低的磁性的嗓音從耳邊傳來:“還看?再看我可要嫉妒了。”
他的懷抱將許鳶心底的空洞慢慢填滿,那抑郁在心口的情緒一時找到了宣泄口,忍不住揶揄:
“老不正經。”
好像做了多年夫妻,突然說這么一句,顧川不禁笑起來,笑容輕輕淺淺。
“是嗎?等我們真的老了,你再跟我說一次,好不好?”
好溫柔的告白,許鳶忍不住化成一灘柔軟的水,沉溺進他酥人的懷抱里。
“好。”
顧川笑得更明媚,好似把世間的春光與溫柔都攢進那笑里。
“好,我想我會用很多年很多年的光陰,告訴你我到底多不正經。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我,都不正經。”
許鳶被他的氣息撩得耳根發癢,臉頰發燙。過了好一會,跟著咯咯笑起來:“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顧先生。”
手上力度加重。顧川眉眼彎彎。
“好,我一定不負所望,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