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克無法在繼續沉浸在睡夢中,他感到疼痛難忍,就像有某些長滿倒刺的昆蟲咬破了他大腿的皮膚一點點向內鉆入,啃噬著他的骨頭。他想撓撓,但是他的身軀卻無法動彈,直到那股迷離的沉醉感逐漸消退,他的大腦才得到了身體的掌控權。
起初還只是陣陣瘙癢,隨著時間的流動,那股疼痛愈來愈烈,讓羅克不得不喊出聲來。
“我的腿,我的腿……”
“冷靜點,羅克,”娜塔莎輕輕握住羅克的手,美眸中滿是擔憂,“很疼嗎?”
“還好……我是怎么……”
被娜塔莎握住手以后,羅克的心稍稍平復下來,他靜靜合上雙眼,試圖思考自己在來到醫院之前到底經歷了什么。
子彈……間諜……
一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羅克就捂住了腦袋,他感覺到劇烈的頭痛。由于嗎啡的作用他的大腦還沒法清醒過來,此時的他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叫上醫生再給他來上一針,要么自己強忍著那股頭痛漸漸褪去。
羅克選擇了后者。
“那兩個混蛋一共就帶了兩顆子彈,有一顆射偏了,還有一顆打斷了你的腿骨。或許伊萬應該下個命令,一切的用餐工具都必須有實驗室內部提供。”娜塔莎盛滿了一碗豬骨湯,用鐵勺輕輕舀起,放在唇邊稍稍吹了兩下,送入羅克的嘴中,“好喝嗎?”
“好喝。”羅克紅著臉點了點頭,“我以前怎么從來沒有喝過類似的湯。”
“這是我以前去中國的時候學到的,聽說有助于骨頭斷裂的患者康復。”
羅克輕輕點了點頭,看到床頭柜上,一段稍稍變形的熱敏紙帶。
那是“聚焦”的核心代碼,被兩名黑客趁著“聚焦”主控機房沒人的時候在打印器上打印了出來,恰巧被吃完飯準備回來查看“聚焦”入侵進度的羅克看見。
于是羅克沖了上去,緊緊拽住從剛剛從打印器中露出頭的熱敏紙帶,與此同時其中一名黑客從懷里摸出一把半透明的手槍,朝著羅克來了一槍,并試圖將羅克帶走。
槍聲驚動了部署在地下實驗室內的軍隊,他們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自己的處境,把羅克扔在那兒,帶著“聚焦”的核心代碼逃之夭夭。
那么擺在羅克床頭的核心代碼又是哪兒來的?從那兩名黑客手里搶過來的嗎?那樣的話,是不是說明對方已經落網了?
“娜塔莎,我……”
羅克盯著娜塔莎,像是在思考著自己到底應該說些什么,但他隨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怎么了?”
“既然核心代碼在這兒,說明對方已經落網了,那么伊萬應該看過這段代碼吧。”
羅克指了指熱敏紙帶還算完好的那一部分,雖然說上面的代碼內容僅僅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但如果伊萬把這段內容交給某個蘇維埃計算機學家的話,那么他們完全就能猜到羅克到底在搞些什么小心思。
娜塔莎嘆了口氣。
“沒錯,他看過了。那兩個捷克斯洛伐克間諜在周邊的警哨站發現自己沒法逃出去,吞掉了事先藏在嘴里的氰化物膠囊,我們沒有得到什么比較有用的消息。”
“那……伊萬說什么了嗎?”
“對于代碼的事情,什么也沒說。”
又是一陣沉默,羅克這時候已經顧不上害羞,他只知道自己的處境比起原來更加危險。
曾經的他在伊萬眼中只是一個能夠讓全世界的計算量為己所用的年輕黑客,如今的他,在伊萬眼中,卻變成了一位能夠掌控全世界計算機的黑客。
這兩者的差距,人人都懂。
“我該怎么辦?娜塔莎?”
“我不知道,或許你該問問你爸爸,他來過很多次,不過你一直沒有醒過來。”娜塔莎搖了搖頭,向門外走去。
“博哈德?他來了嗎?”
“一直都在門外等著你呢。”
娜塔莎剛一說完,一個邋遢的男人便從門外沖了進來,他的頭發像是好幾天沒洗一樣油膩而又凌亂,胡子也胡亂生長著。
博哈德拿著一份文件,一臉凝重的走到羅克床前,盯著羅克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靜靜地嘆了口氣。
隨后,博哈德從那份文件當中抽出來一張紙,那正是羅克之前在海牙市簽下的保密協議。
“怎么了?你是因為伊萬知道了‘聚焦’的真實面目而來的嗎?”羅克試著挪動自己的身軀,好讓自己以一種更舒服的姿態躺下。
但他無法翻動,也無法抬起身子,因為但凡他動了一下,那股鉆心剜骨的劇痛就會再次從打著鋼釘的腿傳遍全身。
“他還想利用你。”
“利用我做什么?”
“加深對‘聚焦’的開發……”
博哈德翻過那張《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科學研究保密協議》,在協議的背后,羅克看到了鐮刀與錘子交叉的紅色章印,以及大大的四個字“文件失效”。
“這是什么意思?”
“伊萬消除了強制性的保密協議,他想要讓你完全參與到這項研究當中,就像我一樣。在平日我們是自由的,是受到保護的,同時,也不過是簡簡單單為蘇維埃打工的一個身份。你的權限將會跟我一樣高,羅克。”
博哈德同時還拿出來一份由伊萬·伊萬諾夫親自簽署的請求書。
在蘇維埃國家研究協會內,伊萬請求羅克作為一位科學家被蘇維埃終身雇傭,他的行為將不受到限制,但會受到監控。同時,如果對于研究資料有任何的泄密行為,羅克也將受到蘇維埃軍事法庭的審訊和制裁。
與之前那份保密協議不同的是,在相對的保護和監視下,羅克擁有了自由的權利。
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離開地下實驗室,跑到鹿特丹港口釣魚,然后等到天快黑的時候,回到自己家里睡覺。第二天,再去地下實驗室上班,并且拿著一份相較于其他人還算不錯的工資。而不必像現在或是之前那樣,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離開這個方圓五公頃鳥不拉屎的實驗場地。
“也就是說,我現在自由了?”羅克訝異地接過那份請求書,不斷掃視著上面的內容,生怕自己漏下哪怕一個字,“如果我不接受這份請求書的話,那么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繼續上學,找一份工作,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沒錯。”博哈德點了點頭,一臉沉重的盯著羅克。
他希望羅克能夠拒絕伊萬,只要拒絕了蘇維埃,那么羅克此生就不會再被任何勢力盯上自身的才華。“聚焦”目前的所有能力對蘇維埃已經夠了,他們很滿意,同樣,蘇維埃自然不會向別的國家或者是勢力出賣羅克這么一位天才。
羅克將成為第一位從國家科研事業當中全身而退的人,并且他才只有十九歲。
“所以……”羅克咬著牙,試圖從腦海中忽略下半身傳來的劇痛,“我應該慶幸是嗎?把我自己的成果交到別人手上,然后換取一個贖身的機會。”
“這個機會很難得,羅克,你要知道大部分的人一輩子都在為國家效力,但他們往往還沒能享受到自己應得的東西就死了。有一部分是勞累過死,更多的是在其他國家的間諜活動當中身亡,你的運氣還不夠好嗎?只不過是斷了條腿而已,半年以后你就能活蹦亂跳的回到正常生活……”
“我拒絕。”
羅克拒絕了博哈德,他幾乎沒有給博哈德反應的時間,當然,他也不需要去思考或者取舍博哈德話里的意思。
放棄“聚焦”,那是羅克目前最不可能做的事情,他在“聚焦”這個項目之中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倒不如說,他從當初被愛格爾背叛的那一刻起就在籌劃一種能夠讓整個世界的網絡連接在一起的技術,而“聚焦”還只能算作剛剛開始。
要知道這世界上可沒第二個地方能夠讓他再次將“聚焦”寫出來,也沒有第二個地方擁有如同蘇維埃地下實驗室那么大規模的陣列計算機。
他不可能重新開始。
“為什么?”
博哈德對羅克的話表示無法理解,對他來說,讓自己的兒子擺脫這一切,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還記得我當初說過什么嗎?將全世界的計算機連接在一起,讓計算機來掌控人類的未來,博哈德,你還記得嗎?”
“難不成……你真想這么做嗎?‘聚焦’已經足夠強大了,無論是歐洲版圖式的視圖效果,還是將其他計算機作為跳板的間接入侵行為,你都做得很好了。”
“但是還不夠好,”羅克看了眼站在病房門外的娜塔莎,“我不可能放得下‘聚焦’,那是我唯一會做而且能做的事情。”
“即使面對危險,失去自由,一輩子都需要活在別人的監控之下。你也打算這樣做嗎?羅克,你覺得距離蘇維埃利用‘聚焦’和懷表以及《未來演算計劃》掌控世界還有多長時間。”
“三年之內吧,我想。”
距離掌控整個歐洲大陸的計算機還需要至少一年,在此期間,計算機的數量只會增多,不會減少,這就意味著“聚焦”需要有在入侵路線上修補遺漏目標的能力。為了不讓陣列計算機達到過快的運行速度在羅克將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以前就開始《未來演算計劃》,羅克還特意限制了“聚焦”近百分之五十的運算速度。
“三年,”博哈德在那一沓文件中找到一張空白的筆記紙,在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3”,“三年,你的編程量需要多少?首先你需要讓程序擁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像人類一樣能夠知道什么事是對的,什么事是錯的。然后,將整個世界所有的法律,以及人類道德上不能接受的事情輸入到計算機里。其次,我們還需要讓程序具有模糊處理那些罪犯罪名的代碼,因為每個人犯下的罪都不一樣,兩個人殺人的動機過程和結果完全不可能一模一樣……”
“我知道……”
“聽我說完,”博哈德打斷了羅克的話,“最后,最重要的一點,羅克。你怎么讓一個程序去對人類的世界進行辨識?聽覺?觸覺?味覺?嗅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人類的思維和推理能力。告訴我,你要怎么在三年之內做到這些事情。”
“我……”
羅克被嗆的說不出話來,他的確沒有一個好主意,能讓計算機在三年內得到如同人類一樣的意識。如果要說根本,那就是現在的計算機仍然是不成熟的,不健全的,即便是陣列計算機也不足以產生或者存儲一個完整的意識形態。
要知道,就算連圖靈也沒有完成這件事情。
“所以,放棄吧,羅克。”
“我不會放棄的,”羅克盡量冷靜的整理自己的思路,他打算像當初在緣石監獄里那樣,在醫院里住院的這半年,仔細規劃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我受夠那些暴力了,也受夠人類之間的歧視,戰爭。博哈德,這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但這也是一個不可能的辦法。”
博哈德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里面拿出一個蘋果,沒有再多說什么,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果小刀幫他靜靜削著皮。
“娜塔莎多少歲了?”
“41歲,怎么了?”博哈德看著正一臉迷惘望著天花板的羅克,驚訝道,“你不是喜歡上娜塔莎了吧?開什么玩笑?”
“有什么關系,”羅克沒好氣的撇了撇嘴,“她看上去沒那么大,而且對我也很好,雖然我沒看過什么愛情故事,也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應該就是這種感覺,不會錯的,爸爸。”
博哈德無奈的放下那顆蘋果,嘆了嘆氣。
“你也只有在這時候會叫我爸爸了,不是嗎?”
隨后,博哈德收起那些文件,打算回地下實驗室里向伊萬匯報羅克的意向,他的臉色看上去糟透了,比之前跟羅克爭執讓計算機統治人類是不是個好主意的時候更糟糕。
“嘿,我的蘋果呢,你打算去哪兒?”
“讓娜塔莎幫你削吧,天殺的,羅克,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