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克站在距離地下實驗室和別墅不遠處的小山丘上，俯瞰著那聲勢浩大的擴張作業。他感到很疲乏，畢竟自己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對于“聚焦”的開發也僅僅有了設計的雛形，至于開發工作能夠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要看他們在代碼邏輯上的運用了。

每一次進出地下實驗室都必須經過嚴格的搜身，那也是讓羅克感到乏力的，他必須將自己隨身攜帶的東西扔到X射線安檢機中。除此之外，他還必須站在X射線安檢隔間中，任憑那些安檢人員在屏幕后面看清自己的身子，哪怕是他“小哥們兒”的尺寸。

正因如此，“聚焦”的開發工作也只能在實驗室內部進行，他們無法將東西帶到外面來，除了記憶在大腦深處的那些東西。

“羅克，真的有必要這樣嗎？”

博哈德悄悄走到羅克身后，看著遠處向內凹陷的大坑，那是蘇維埃特意在地面上打開的大洞，他們會在完成整個地下實驗室的施工作業以后將洞口封上。

很耗費時間，但很具有效率。

“有必要怎么樣？”羅克扭頭看向博哈德，博哈德臉上寫滿了悲傷，在微風中他那略微有些凌亂的長發在不斷飄動，但在羅克看來，那臉上寫滿的應該是虛偽。

如果博哈德在最早就不希望羅克加入這個科研項目中來，那么博哈德就不應該帶羅克去海牙市。

“幫助蘇維埃，那不是什么好事。”

“是你先幫助他們的不是嗎？而我也是被你拖下水的。現在我想做的，不過就是證實一下自己的所學，而且我的后半生不需要擔心，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可……可是，蘇維埃所做的一切跟共濟會有什么區別？他們的做法會危害到全人類……”

“所以你才一直領著他們走彎路？”

羅克笑了笑，盯著博哈德不斷躲閃的眼睛，拆穿自己父親的謊言就好像撕開一張遮在他眼前的紙一樣簡單。羅克早就知道博哈德在領著蘇維埃走彎路了，在離開緣石監獄的那條船上他就知道了，伊萬告訴羅克計算量有問題，但是像博哈德這種科學家明明可以想到許多種解決方式，就像羅克也能在第一時間內找到三種解決方式一樣。

駭入式網格計算不過是門檻最低的一種，至于剩下的兩種，或許看上去更為簡單，但是所需要的人力和財力比起現在的耗費則是要更大的多。

博哈德沉默了一陣，想要從羅克的表情里找到一些東西，但他很快就放棄了。他發現羅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大男孩，或許以前也很陌生，但從未有過現在的這種距離感。博哈德一直以為這是錯覺，他認為羅克仍然能聽從他的安排走下剩余的路。

“你是怎么知道的？”

羅克沒有回答博哈德的問題，而是換了個話題。

“爸爸，你知道我已經有幾年沒有見過哥哥了嗎？”

羅克想起了他那熱愛籃球運動的哥哥，父親當年到底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拋棄羅克的哥哥的呢？羅克不能理解，他只知道如果博哈德不想讓他摻到這攤渾水里來，大可以讓他哥哥跟著他去海牙市，而自己，在祖父祖母家安然度過一個正常孩子應有的時光。

至少不應該擁有兩次牢獄生涯，在他19歲的時候。

“還是說，你已經忘記哥哥這個人的存在了。”

“我沒忘，但是我不得不這樣做，你們倆都是很優秀的孩子。我不想讓你們的任何一個人被蘇維埃掌握后半生，就像我一樣，對自己的未來無能為力……”

博哈德漸漸沒了聲，就算是他自己也明白，對于羅克的勸說沒有半點作用。

“如果說由計算機來掌控人類呢？我想那樣應該很不錯吧，人類太過感性了，暴力、征服、性欲、信任甚至是親情，這些都可以算作是阻攔人類進步的原因。而計算機就沒有這些麻煩，它們只有絕對的理性。”

“你說什么？”

博哈德睜大了眼睛，盯著羅克在微風中的背影，周圍的樹葉相互拍打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然后，天上下起了小雨。

羅克在緣石監獄里度過了一整個秋天和冬天，他稍稍有些遺憾，沒有在去年的時候像往常他最喜歡的那樣踩踏著雪地，緩步行走在市區里。

靴子輕輕踏在雪地上的“吱呀”聲，以及那種腳下的雪花逐漸被踩得厚實的感覺，那是羅克最喜歡的。

“由計算機來掌控人類，對于計算機來說只有對和不對不是嗎？”

“我還是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正在入侵全世界的計算機，聯結整個地球上所有的電子設備，爸爸。”

博哈德愣住了，他似乎意識到了羅克話里的意思。

羅克并不是為了幫助蘇維埃才會計劃進行“聚焦”的開發，倒不如說，“聚焦”實際上只是羅克整個龐大思維路線中的開始。

“你想讓人類被計算機奴役嗎？”

“不能說是奴役，如果說計算機能夠通過計算未來得到更加利于人類發展的規劃，那么讓人類被計算機控制著向前走，總會比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要好得多吧。美國的內戰，一戰，二戰，有多少戰爭證明了人類是愚蠢的？爸爸，我想你也明白，如果《未來演算計劃》完成了，那么距離人類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就不遠了。人類是需要引導的生物，就算是那些在學校里欺負別人的家伙也需要一個頭頭的帶領，就算是在監獄里?奸別人的家伙也需要一個人帶領……相比之下，擁有絕對正確和錯誤觀點的計算機，更能稱得上是上帝，是公正的。”

“你瘋了，羅克。人類之所以能被稱之為人類，就是因為感情和理性。一棵樹會有感情嗎？一條狗能計算出導彈飛往美國所需要的最低能源嗎？你不能用絕對的理性去代替人類的感性，羅克。”

“不，我沒有，瘋了的是這個世界，爸爸。在有些事情上，我應該存在著絕對，比如暴力，比如性，我經歷的一切讓我不得不相信計算機。現在，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不讓伊萬知道這件事情，因為‘聚焦’的思維開發需要你的幫助。”

羅克微微一笑，走下山丘。晚飯時間到了，他又恰巧很喜歡娜塔莎給他做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