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觀感
正義的觀感
有些案件存在上級很滿意,但是公眾不滿意的情況。
明明落實了領導的意圖,判處了很重的刑罰,公眾想問的卻是:為什么偏偏是他要受這么重的刑罰?同類的或者后果更重的為什么沒有處以這樣的刑罰?
我們回答不了。
這涉及正義的觀感。
我們以為正義的觀感是一事一議的,但是公眾是有記憶的,他們會聯想和對比。通過聯想和對比,就構成了他的正義譜系,所有單個發生的案件都會在這張譜系上各安其位。如果有些案件明顯與其他案件不協調,那他們首先就會質疑這個案件的處理結果。如果這種個案多了,他們甚至會修正自己的正義譜系。
這個正義譜系就是個體的一種正義觀,這種正義觀不盡是微觀的判別,也有宏觀的平衡。
因此,如果我們對特殊案件的特殊考量超越了法律的秩序,顯得與以往的處理結果不夠平衡,就會引起公眾正義觀的失序,大家就會感到很別扭。
究竟哪里別扭,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表達出來的,但就是與他們日常積累的經驗不吻合,與基于先例所形成的預判不一致,有些甚至與理性的法律規則相沖突。這樣,自然就很難與公眾的價值觀相一致。
公眾這種樸素的正義觀,我們通常將它描述為常識常情常理。它不僅僅是經驗法則,還包括基于經驗所形成的邏輯法則。
所以它不完全是感性的,它也是理性的。
它甚至都不完全是實體的,它也是程序的。
有些司法者認為,對于這么惡性的案件,我這么快就判掉了殺掉了,怎么公眾還不滿意呢?
從同態復仇的角度,好像公眾應該滿意了。
但是現代司法遠遠不等于同態復仇,它不僅僅是報應功能,它還需要讓公眾看清楚。
這就需要程序的保障,需要公開透明,需要有條不紊——審判公開就成了一種基本需求。
也就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才最能讓人信服,這是新聞轉述、圖文直播遠遠代替不了的。
但是現場有時會因為“座位已滿”等原因導致許多人被婉拒入場。于是,庭審直播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現場旁聽人數受限的不足。
但越是敏感復雜的案件,對公開的需求越是強烈的案件,公眾反而越是看不到,這就會給人造成很大的疑惑。
報道說“訴訟非常順利”,是否真的順利?嫌疑人真實的犯罪動因到底是什么?這個案件與之前的案件有什么樣的差別以至于他的處刑更重?被告人是否有什么辯解?辯護人對外所宣稱的逼供誘供、機械執法的情況是否真的存在?為什么司法機關從來也不回應這些猜測和質疑?如果不方便在庭外講而只能在庭內講,那是否應該讓公眾也聽一聽,也來評評理?
這些需求和呼聲給一些司法機關帶來很大的壓力,本來想直播也不敢直播了。一聽說一場直播引發輿情了,一大批庭審都不敢直播了。
雖然不直播了,但關注還在,猜疑還在。如果不以公開的方式回應關切,那所有的信息就只能從辯護人的一個窗口往外傳遞,這反而會進一步加深猜疑,進而損害司法的公信力。
因為歸根結底,這不符合公眾的正義觀感。
正義觀感的第一條就是:誰不敢公開,誰就是不自信,甚至是不誠實。因為這里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地說?而這件案件根據法律的規定本應該公開審理,那你到底怕什么?
你怕的是真相嗎?
但公眾最需要的恰恰就是真相,真正的真相。
是那些瑣碎、具體,會被新聞簡報一筆帶過的,卻最讓公眾牽腸掛肚的“真實動機”“真實背景”“真實邏輯”以及“案件背后的故事”。
這些內容看似與案情沒有那么緊密相關,卻最真切地反映了社會和司法現實,也最有利于發現背后的體制機制漏洞,也最有利于完善社會的治理體系。
事實上,關心這些個案的公眾當然也包括能夠完善體制機制的決策層,能夠改善執法司法環境的執行層,以及在各行各業承擔一定崗位職能的一分子。
對一件案件來說,他們可能只是觀眾;但對社會來說,他們并不僅僅是看客,他們可以起而行之。
司法者對公眾的過于提防不但回避了司法的真實問題,讓公眾對司法逐漸失去信心;也回避掉了司法所能夠反映的社會問題,讓社會失去了及時優化的機會。
所以,正義的觀感,絕不僅僅是對司法的感覺,它也是基于司法所產生的整體感受,這個感受也會影響人們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進而影響他們以后的行為和判斷。
所以,辦案僅僅讓上級滿意是遠遠不夠的;讓公眾滿意,讓人們從背后豎起大拇哥,才算真正實現了公平正義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