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認可馬元義說的沒問題。害民賊都該死,不管是儒生還是閹黨。自詡正義還是自甘墮落。
你看他牛批吹的震天響,結果不干人事。說是為民請命,結果殺人不眨眼。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跟阿美利加似的,這種人比該死更該死。
曹孟德這位官宦子弟,與馬元義這位土豪出身的太平道弟子,在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聽到了吧。動手。”
曹操一聲令下,一旁的四個兄弟動起手來那叫一個爭先恐后。邪道方士孫元朗下意識還想張口搶救一下,但在那之前,就被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一齊動手,大卸八塊了。
他要是知道了這四個人在后世聲望有多高,說不得也該含笑九泉。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不妨礙他驚怒。
驚訝在于,他這種復仇主義思想,是大漢主流價值觀。他一個黨人子弟,更是道德制高點。為什么他們會如此憤慨,如此義正言辭?
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當這邪道方士被大卸八塊時,村落中的行尸也一個兩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世界變得安靜了。
“重新認識一下。”曹操對他一拱手:“譙縣曹孟德。這是我的四個兄弟。”
曹操說完后,夏侯惇他們四個也上前來一拱手,通報姓名。對面道人也逐一拱手行禮,再接著又說道:“見過諸位少君,小道還要超度亡靈,失禮了。”
“應該的,需要曹某做什么嗎?”
“這個,郎君若是肯幫忙的話,能否幫忙安葬諸位鄉民?”
馬元義有些遲疑的說了這話。身為張角的大弟子。張角又身為大漢第一煉氣士,平日里出入的豪門也不少。見多了世家子弟十指不沾陽春水,以勞動生產活動為恥。所以擔心曹操覺得,自己是在羞辱他。
盡管距離東晉南渡還有小一百年,但是空談牛批,實干盧瑟的氛圍已經形成。高門名士虛談高論,以各種行為藝術為榮,以彎腰干活為恥。大漢印度化為期不遠。
馬元義要不是實在無人可用,又實在沒有時間。他也不愿意開這個口。
卻沒想到,他開口之后,曹孟德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子廉子孝,去找鐵鍬。元讓妙才,去找引火之物——元義兄,你是想先燒了再埋,還是直接埋啊?”
曹操話說到一半,又看向了馬元義,然后這樣問道:
“這個……先由小道超度,而后再看吧。”
說完這話之后,馬元義上前一步,九節杖一舉,口中念念有詞:“寂寂至無蹤,虛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誰測此幽遐……”
隨著他話音落下,明黃色光芒自半空中落下,播撒在村落中尸體上。眼看著黑色不祥的氣息,自尸體上飄出,而后消散掉。尸體的表情變得更加安詳。
但也有一些村民身上的黑氣凝聚,對抗著明黃色光芒的照耀。眼看這一幕,馬元義的額頭有點滲汗。誦經聲更高了一點。想將這些村民強行超度。
同一時間,村落的火焰逐漸熄滅,曹操的幾個兄弟也完成搜查返了回來:
“大哥,鐵的鍬找不到,只找到幾個木頭的。”
“木的?算了,木的就木的吧。”
曹操一邊說,一邊從曹仁手里拿了把木鍬。曹洪又伸手想把木鍬拿回來,一邊拿一邊說:“大哥不用你來,我們就——行行,你愛干就干。”
說到一半,被曹操瞪了一眼。手就縮回去了。
……
其實曹操這幾個兄弟,還要十八從騎護衛不都想干這個活。架不住曹操這個當大哥的帶頭干。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下手。
那邊馬元義超度了死者,曹操這邊就把死者往新挖的坑里面放。天還沒亮呢,大部分死者就都埋了。只剩下幾個怨念過強的,馬元義也沒了辦法,下意識看向了曹孟德。看了一眼又覺得挺好笑。
自己一個科班出身的太平道大弟子都沒辦法,曹孟德一個世家子弟能有轍?
沒想到,曹操還真有。他轉過身,彎腰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對著那個孫什么的一陣砍。砍出來的小塊分給自己幾個兄弟。
曹仁曹洪這四個,是跟著曹操從小長大的,不用曹操多吩咐就明白該怎么做。接過了肉塊之后,就把肉塊分到那些怨氣未消的死者嘴邊,掰開了放進去,再用手按著下巴人工咀嚼。
同一時間,馬元義也發現,他身邊的曹孟德嘴里面也念念有詞:
“就是這小子把你們害成這樣子的。我們砍了這家伙,喂你們吃了他的肉,就算報仇了,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再然后,馬元義就驚訝的發現,剛才還凝聚的怨念淡了不少,眼看著就能消散了。
“復仇啊。”
馬元義所屬的太平道,脫胎于黃老道。黃老道是黃老學派與方仙道抱團取暖的產物。
大復仇主義,是儒家公羊學派的主流思潮之一。現在公羊學派自己都寄了,主流文化人開始躺平玩兒玄學,但是年代隔得這么近。大復仇的狂熱氛圍余波未散。復仇仍然是符合大漢的道德標準。馬元義當然知道。
“之前沒見過嗎?”
“見過什么?”
“復仇啊。”
“……”
聽曹孟德這么說,馬元義再一次沉默了。
當然見過啊,見過的比曹操說的多了去了。漢末平民在可怕的壓迫之下,賣兒賣女,逃亡山林,棄嬰棄老……
怨念的積累,就好像壞掉的高壓鍋一樣。馬元義常年走南闖北。看到的情況不勝枚舉。三不五時有個好漢在夜半時分,悄默聲跑到主人家去割人頭。
哪怕律法對仆人逃跑,以奴殺主的懲罰嚴酷至極,也無法壓制這種憤怒。
之前曹操說宦官與世家——或者說,宦官代表的皇權,與世家貴族,就是兩條互相搶骨頭的狗。
那么大漢的平民百姓,就是被狗搶的那塊骨頭。
你跟皇帝與世家說,他們很生氣,自己這么牛批怎么會是狗呢?
大漢的平民百姓倒是不會說,不怎么會說話的老百姓,選擇直接動手。就在十年后,狗們會驚訝的發現大骨頭竟然跳起來,對著它們的狗頭來了一棒子。
“盜跖莊蹻、陳勝吳廣、綠林赤眉、黃巾起義。人類總在重復同樣的錯誤。”
望著漸漸的升起的朝陽,曹孟德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深呼吸。在一眾兄弟,還有太平道的馬元義目光注視下,這位斗篷上血次呼啦,臉上煙熏火燎的少年人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層神圣的金色。
既然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爾,那面對這種情況,曹操不上誰上,曹操不干誰干?
這個瞬間,曹孟德再次產生了強烈的,舍我其誰的使命感。
他不能對日漸崩壞的世道坐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