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袁府后第二天，袁本初帶來了好消息。司空袁逢欲請喬玄過府一敘。

盡管具體要敘什么事，袁紹沒有說，但看他喜氣洋洋的模樣，曹操就知道事情八成是成了。

曹操的事情成了，袁紹的事情成了。

袁逢愿意答應兵、道、法三家的全部，至少是大部分條件。以換取諸子百家，在下一輪朝會上的支持。

盡管目前只是袁氏一家答應，而不是全體今文世家答應。但曹操相信，他們見風使舵的速度肯定比見異思遷來得快。

就這樣，自孝武皇帝以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格局將為之一變。無數人將潸然落淚，無數人將為之興奮地睡不著覺。

當然，還有極少數人，在短暫的興奮之后，就開始著手思考，布局下一個陰謀——我是說，下一個戰略。

……

喬玄與袁逢會晤后，第二天。

于曹府庭院中。曹操與婁圭一邊玩彈棋，一邊聊天。

彈棋是大漢的特色，不得不玩耍。

之所以玩兒這個，而不是玩時下最流行的兵棋，或者象棋圍棋什么的，主要是彈棋不需要走腦子，只要動手，好像彈珠一樣，把對方的棋子彈到洞里就算贏。可以一邊玩一邊把思緒放到更重要的地方去。

也就是儒家，今文世家的事情。

“袁逢他答應了？”

“嗯，他答應了。”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

“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對于某些人來說，學術與信仰是比生命還要貴重的東西。而對于某些人來說，那不過是用來換取進身之階的敲門磚而已。

今天朝廷說熟讀五經可以做官，他們就去讀五經。明天朝廷說讀孫子兵法可以做官，他們就去讀孫子兵法。關鍵在于延續家門，以及壟斷上升通道。至于讀什么書，倒是沒本質區別。”

“孟德啊，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太過憤世嫉俗，也太過刻薄了？”

“有啊，但那些人大部分混的都不如我好，所以我就當他們說話是扯淡。”

曹操這話說得，讓對面婁子伯有點不開心。因為他也是混的不如曹操好，說話被曹操當扯淡的一員。

當然，這種不開心，還比不上事情談妥了，打不起來的不開心。

是的，大家用文明的，談判的方式解決問題。這很好。但這樣一來，就沒有激動人心的戰斗環節了啊。

天子親軍，北軍五校，武裝方術士和將作監機關司都在哭泣啊。十萬鐵騎百萬大軍，千年神兵萬年大陣什么的，放在武庫里能下崽是怎么的，為什么不拉出來，乒乒乓乓打一場，好好熱鬧一下。讓我婁子伯開開眼也是好的啊？

“無聊，我要看血流成河！”

婁圭這混球差一點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事情還沒結束呢。”

在婁圭嘟嘟囔囔，覺得敵我雙方都太慫，太娘炮，不是男人的時候，曹操一句話，把婁圭的精神吸引過來了。

“孟德，你的意思是說——哦，對啊！”

說到這里，婁圭自己明白過來了，并且越說越興奮：“咱們答應了今文世家，就等于把古文那幫子人給賣了啊。

盧子干能樂意？他不得找咱們拼命？”

“不是，有人找咱們拼命你開心個什么勁啊？”看著婁圭一副激進軍國主義分子的德行，曹操忍不住的這樣說道：“最討厭就是你們這種好戰分子，唯恐天下不亂。”

曹操數落婁圭這話，婁圭完全不在意。連帶曹操趁亂偷棋子的行為，婁圭一樣的不在意。現在的他只在意一件事，就是說：“那孟德，盧子干來找咱們麻煩，咱們要不要和他打？！”

“看情況嘍。”

“哦，那他要是和咱打起來，我能上戰場吧？別的不說，我覺得一個別部司馬，我還是做得到的。

你看，反正你在家練的這么些兵也沒用，不如給我——”

“——玩兒蛋去。”曹操一把就將婁圭推一邊去了：“那是一般的兵嗎？！那是我曹某人的手足親朋！

我花了那么多錢，請老師教他們兵法武技方術，每一個拉出去，至少能當個百人將，那是我日后起家的資本，怎么可能交給你揮霍啊？！”

“那就隨便給我個名頭，我自己去征兵嘍。”

“你是一般的人嗎？我把你個通緝犯藏起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著，圖的什么啊？你是我日后起家的資本，怎么可能隨便揮霍啊？！”

被曹操拒絕了兩次，婁子伯也來了脾氣，梗著脖子對曹操大聲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在你這里吃白飯的嗎？”

“有那個功夫，你多去學堂里面轉悠轉悠，多看看書，學習學習，提高自己也是好的嘛。”曹操說道：

“等真到打起來的時候，你就以隨軍方士的身份跟著我，為大軍提供方術支援怎么樣？”

“真的？”

“當然是真的啦。”

“可我還是想當軍官——司馬不行，曲長怎么樣？我不挑剔的啊！”

“——玩兒蛋去。”

曹操再一次無情的拒絕了婁子伯。婁圭不爽了一會兒，才再次試探著問：

“盧子干真會發動嗎？他在洛陽可沒什么根基，真鬧騰的起來？就算要鬧騰，又以什么名義鬧騰呢？真要打著熹平金經之事來殺今文世家不成？

當年孔子能誅少正卯，是因為孔子是官，少正卯是民。光棍不斗勢力。被砍了也正常。

但現在盧植是在野黨，咱們兵家又不支持他，他憑什么斗？”

婁圭這一連串問題合情合理。若單這么算，盧植也只能吃個啞巴虧，罵罵咧咧喊兩嗓子：“喬公祖你不講信譽，說好的一起聯合起來對付今文世家，你卻把我們給賣了！你是混蛋，是禽獸，是寄生蟲！我羞與你這樣的小人為伍！”

罵罵咧咧之后，就該干嘛干嘛去了。

“盧子干有部曲。”

曹操平靜的回答：“這兩年功夫，哪里鬧了叛亂，朝廷便命令盧植去哪里當太守。久而久之，盧子干麾下有了一批精干的部曲。

這支部曲一部分是他的幽燕鄉黨，一部分則是他在南方煙瘴之地，招募的蠻戎山越敢戰之士。前者為騎，后者為步，數約兩百，都是精銳。

這一批部曲，現在就在洛陽城外——外兵無詔是不許入洛的，但是——”

“——這形同叛亂了喂。”

“所以說，盧植多半不會這么做的。”

曹操輕松說道：“這一場輸了，還有下一場。要是因為一場勝負不甘心，就掀桌子蠻干，那就不成樣子啦。

盧子干多半不會那么做的。以及除此之外，我們也不會與盧植撕破臉。”

“但是……咱們這么把盧植耍著玩兒……說實話，這樣不太好吧。”

“沒辦法啊，他們給的太多了。”曹操說道：

“再說了，咱們又不是為了自己，才把盧植耍著玩兒的。”

“不是為了自己，那是為了什么啊？”

“當然是為了天下大義嘍。”

……

曹孟德說這話的同時，盧子干在暗室中端正跪坐。

在得知喬玄與袁逢會晤，并做出協議之后，盧植就把自己關在暗室，不言不食不動。到現在已經兩個時辰。

在他家子侄擔憂，湊到房間門口想要說點什么時，卻聽到“刷”的一聲，猶如龍吟虎嘯。

感覺不妥得子侄們馬上推門而入，便看到一道劍光閃亮得如九天星河倒流一般，將整個暗室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剛剛那“刷”的一聲，正是盧子干長劍出鞘發出的響動。

“沒事。”

盧植平靜言道：“我去找喬公一敘，去去就來。”

說完之后，他便倒提長劍，大踏步走出家門，直往喬玄府邸大踏步走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