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很好看。

五官臉型如初戀般青春精致，毛孔近距離下以肉眼難以捕捉，簡直就像是從乙女游戲里跑出來的少年系男主角，擁有令無數少女傾心的美貌。

但是……

嘴好碎。

含著糖還能咕嚕咕嚕說個不停。

“佐倉同學，看到了吧，你這個病情再不救治，等到了晚期，高中畢了業，就跟這位內田小姐一樣了，心中總有萬分想與人親近的想法也不敢付諸行動。”

“唉，想來內田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起初肯定也有過嘗試跟其他人溝通，但中途屢屢踩坑碰壁，久而久之，熱情冷卻后失望，全然不復自信與激昂，反在心底筑起一壘厚厚的心之壁，一面凝望著別人說笑，非常非常之羨慕，渴望加入其中，一面卻悲傷地告訴自己「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言罷，便是傷感與憐憫的嘆氣。

佐倉鈴音聞言感同身受的點頭，她看向少女的眼神帶著些許驚喜，就像找到了同伴。

“……”

內田真理啞然。

這、這簡直是過分解讀！

雖然我高中的時候確實沒有朋友，甚至周末雙休、黃金周都沒人約著出來玩……但那都是因為要忙著打工才導致的。

并不代表著我交際能力差。

也不代表著我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社交挫折，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卑女。

少女本想大聲反駁他，但見旁邊人說得那么起勁，便有些怯。

尼爾曾經說過：勇者并非無所畏懼，而是即便心存恐懼，也依然選擇前行。

安娜曾經說過：勇氣克服畏懼，冷靜殺死慌亂，仔細洞悉迷題，善良締造準則，責任成為動力。

克莉曾經說過：當我做出選擇，就已斬斷其他思索。

主角曾經說過：我有掛，是絕對不會死的輸的巴拉巴拉！

喲西，我已經無……所畏懼了！

下一招，我要粉碎這些無憑無據的惡毒詆毀，阻止無端的風評被害。

花了點時間從腦海里翻出名人名言，內田真理給自己加上一堆buff，做足心理建設，拳頭握緊，這才抬頭。

“澄清一下，其實我并不孤僻……”

內田真理張張嘴，然后看向突然站起的其余三人，說到一半又停下了，呆望著錄音室門口的樣子很可愛。

“B部分馬上開始收錄，麻煩有擔任角色的各位提前準備好入場。”錄音棚的工作人員板著臉說道，隨后轉身重新走進房間。

……

時間過得好快啊，就像是經歷過時間系替身能力。

內田真理都不禁詫異，剛才不過是稍微思考了下，怎么快進輪到自己上場了？

連解釋自己并不是某人口中會莫名其妙自我拉扯的孤獨患者都來不及。

“東俳的赤楚真子，之后要承蒙各位關照了。”

“91Produce的長村空葉，請指教！”

“青一事務所，竹內義弘，接下來一起努力吧。”

“LM所屬早間紗織，因還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請指正教導。”

錄音間里一個個很具備儀式感的起身，齊齊躬身請指教，像吃飯前說“我開動了”的一樣。

“早上好，我是LM的內田真理，飾演的角色是女騎士C，還請多多指教。”少女也半鞠躬行禮道。

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算明顯，像衣料摩擦制造出的雜音。

內田真理往后瞟了一眼，看到了后排男生神情中的詫異與糾結，大寫在臉上的難受。

意外的，內田真理竟能理解這種心情。

畢竟第一次打招呼也有過類似的想法——為什么日本職場見面都喜歡說“早上好”，哪怕已經快到中午吃飯時間也照樣。

但久而久之，見怪不怪，習慣了。

社會經驗豐富的好處就在這里，內田真理胸口忽然多出了幾分自信。

但是很快，這種特別的摩擦聲消失了。

錯覺嗎……是不是有人進來以后沒打招呼？

少女稍稍轉頭，正正好好看到倆縮在后面的男女，默不作聲，反而竭力想要降低自身存在感，生怕被其他人注意到一樣。

少女凝視著那對距離頗近的年輕人，心情十分復雜。

你們倆剛才對我指指點點說得那么從容不迫、趾高氣昂，結果居然是那種在陌生人面前就會特別緊張的類型嗎？！

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懦夫。

內田真理自覺悟到了——作為先進入社會的年長人士，這種時候就該起到引導義務才對。

她微微垂首，右手握拳壓在唇邊，無聲清嗓，準備開口。

“話說這種時候是不是該跟著一起自我介紹？”佐倉鈴音壓低聲音悄悄問。

“我不太想，都在互相彎腰請指教，看起來好蠢，也好假……”千原如實說。

好蠢？

好假？

本來還打算開口的內田真理奇跡般地卡殼了，陷入了短暫的緘默。

與其說是毒舌，倒不如說他戳破了虛偽表象。

一群人圍在一塊互相鞠躬請指教，單純只是出于社交禮節，實際上并不會有多少交流，說不定稍微靠近說幾句話，問點問題就會被打太極踢皮球。

少女打工時也有過類似的經歷，碰上沒經驗的事情去找前輩們尋求指點。

但碰到的回答很類似。

「這個啊，我也不太清楚呢。」

翻譯過來就是——好麻煩，不想教，你去找其他人吧。

引起共鳴了。

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內田真理甚至有些淚目。

這些一丁點真誠都看不到的東西，經您這么一講，別說蠢了，實在是讓人感覺有點惡心。

“而且大家不都是路人甲、炮灰乙嗎？配完就下場走人，除了錄音的監督沒人在意你是誰。”

千原掃了一眼臺詞本繼續說道：“與其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客套上，還不如多瞄幾眼臺本，或者偷看下別人臺本上的標注。水平不夠或者準備不足，到了錄音棚無法做出令人滿意的表演，那再有禮貌也是空的。”

“跟自己的前輩打好關系倒是真有用，說不準能借點以前的筆記看看，還可以結合播送過的動畫片段琢磨幾下細節……”

確實，講到底職場還是能力至上的殘酷世界。

外表是還在讀書上學的青春少年，思想卻如此現實而理性。

這種對比的反差感實在太過于強烈，讓內田真理都不禁回憶上學時候眼神中永遠都帶著的那股清澈的愚蠢。

人的身邊吶，總有那么一些人。明明年紀相差無幾，吃過的飯，走過的路也一樣差不多，但就好像是偷偷暗地里用修改器鎖了年月日，背著人瘋狂學習進步一樣，拿到手的成績與掌握的本事可以甩你幾條街道，令旁人只能撅起嘴巴無言以對自我懷疑。

內田真理如今就有些小小的感慨，其中混雜了嫉妒、羨慕、慚愧……

……

《夢想蛋糕師》片場。

竹達彩喵正在冥思苦想，一股生人勿進的嚴肅氣息向外四溢。

誠然她故作正經已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這回還是有決定性不同的。

只見她占據風水極好的角落沙發處，表情凝重，眉頭深皺，如臨大敵的捧著手里的臺詞本。

屬于她即將表演的那頁紙張上印制有各種公式在排列組合，英文字母和數字互相搭伙，高深莫測的拼出一行又一行，每個符號都暗藏智慧之光的玄妙，晦澀難懂，恍若大敵。

為什么我會接到這種要幫女主角講解數學題的角色？！

莫不是那老登想要影射我學力低，于是來了這么一手？

竹達彩喵長時間注視這些脫離世俗范疇的至理邊角，很快精神就開始恍惚，視野也變得模糊，耳畔似乎有著不可言說的偉大存在竊竊私語，引領她前往夢之秘境。

“啪！”

竹達彩喵兩只手按在臉上，啪啪的像在拍面團一樣，把哈欠也給一起打了回去。

不能倒下，在這里睡過去的話，豈不是英明毀于一旦，徹底坐實了業界學歷底端之名？

……真是令人悲憤的現實。

唉，反正昨天晚上努力刷過臺詞了，現在就切換到私人小號喘息一會吧。

竹達彩喵打開小藍鳥刷動態，一些明星帥哥的照片寫真和街拍攝影躍入視野，關注的賬號一眼瞧過去，都是光鮮靚麗的現充們拍的。

果然比起所謂的數學，還是努哥更適合我。

六塊腹肌，米國戶口，國資單位，還會射靶。

戀愛了！想當努哥的狗！

“請問這邊可以坐嗎？”

弱弱的聲音響起。

“我是飾演小泉林檎的水倉唯，演出經驗還遠遠不夠，這回出演這樣的重要角色，至今還有些惶恐，請問前輩能給點指教嗎？”

很想說不能，姐姐我啊，還要看努哥的腹肌，沒那個紐約時間跟你聊天。

但是行不得。

該死的職場形象。

竹達彩喵心中嘆息，低頭最后貪婪地掃視電影宣發消息上男主角海報一眼，慢慢收起手機，然后轉頭看向坐在自己座位邊的小女生。

委實說，水倉唯是竹達彩喵在片場見過年齡最小的聲優了，膠原蛋白極為稚嫩，顏值也相當可以，只比俺小彩喵差上一丁點。

角色演小泉林檎，雖然同為配角，戲份不過是打幾勺醬油，但排序卻意外的比自己要高一些。

怪了，這地方難道不是按資歷和角色份量分的嗎？

竹達彩喵從沙發邊拿起臺詞本，迅速切換回營業模式，臉上展露出清純笑容，衣袖擺動，風度翩翩。手上頁碼翻到臺詞所在，把注釋與說明攤得無比分明，再轉過頭來，如沐春風的問道：

“水倉醬，看你的樣子，不會還是國中生吧？”

“嗯。”

業界果然墮落了。

竹達彩喵有些感慨。

禍害禍害俺們干啥啥不行、只能靠聲音混口飯吃的成年人就得了，現在連這種讀書上學，關鍵時刻的都不放過，真是罪惡。

久經職場，碰到的多為年長自己許多的成年人，像水倉唯這類一眼看去就覺得稚嫩的少之又少，竹達彩喵難免有些像照顧小孩子的姐姐般的情緒。

“吃東西嗎？”竹達彩喵熱情拿出了全球華語地區享有一定盛譽的零食，“這是進口的大白兔奶糖，一定要嘗嘗。”

“不太敢吃，據說甜食吃多了會導致皮膚衰老，膚質變差。”

“……”

竹達彩喵無語，小姑娘真是太酷太會說話了，終結話題真熟練。

“放心，稍微嘗點沒事情的，我認識個每天都得啃一盒糖的孩子，人家就什么事情也沒有，早上起床只是例行洗臉，護膚品都不愿意用，狀態照樣非常好，又不長痘，又不發黃，最多也就哪天熬夜看書的時候會冒點黑眼圈。”

我每天擦洗面奶、護膚乳，折騰完回頭瞧著他都覺得有失公允。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人家青春無敵？”水倉唯遲疑的說。

“……”妹你可太會說話了，知道我這個老東西已經過了能長青春痘的歲數，酸素魚雷一發殉爆。

竹達彩喵深呼吸，壓住悲愴的心情，從包里繼續翻出今日解壓品，保持笑容道：“那來點小吃食吧。”

“油炸膨化食品熱量太大，容易發福變出小肚子。”

水倉唯柔聲拒絕，而后很是擔憂的說：“都說人到中年會長胖，我擔心太過放縱帶來的惡果在年輕時尚未體現，一旦開始松弛，就會逐漸顯露于體表。見過不少人都是如此，自負年輕，身強體壯，每日大吃大喝，十分安逸愜意，沒有居安思危的意識，等到身材橫向發展追悔莫及，可惜了原本俊秀的面孔。”

“應該不至于吧……”

竹達彩喵猶豫，我現在每天都有運動的，攝入和消耗基本持平，哪會發福呢？

“我親眼見過的！”

水倉唯言之鑿鑿地說：“就如同美麗如精靈的俄羅斯少女婚后大多會橫向生長成虎式坦克一樣，一些在當時看似是美好的東西，隨著時間推移，會像氧化的蘋果般，變成不好的東西。”

“有沒有可能是人種問題？”竹達彩喵垂死掙扎，“斯拉夫民族的女性向來是以變化顯著聞名，而我們霓虹人天生嬌小，就算稍微吃多點，身材變化也不會那么矚目。”

“那就更完蛋了。越是嬌小，一旦開始增重長肥肉，就越難減下去，脂肪頑固到削減一毫都是妄想。”水倉唯搖頭。

“……還挺有道理的。”

竹達彩喵表情復雜的點頭，下意識伸手撫摸自己的肚子。

遙遠的另一端。

窩在休息間角落里的松田真誠望著對面沙發上的畫面，看著已經拆開零食包裝，但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表情也頗為苦澀，仿佛正在經受莫大苦難與折磨的竹達彩喵，以及邊上微笑，嘴角弧度莫名讓人想起狐貍的水倉唯。

我日后也要經歷這種被人搭話調侃而無法拒絕的事情嗎？

他表情愁苦，嘴唇顫動，縮在角落里的身軀瑟瑟發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