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紗織突然間感覺自己好像被悲傷掩埋。
作為早早入社的職場大前輩,第一次感覺到資歷這種東西的壞處,居然還要頂著羞恥心去給培訓所的學生們上課。
說是學生,但那些人的年齡群可是覆蓋老中青幼整整四代。
特別是底下還坐著自己同校好友的時候,一想到下了課走出門,肯定會被東山拍著肩膀說“真行呀”之類的話,她就羞恥得有種立馬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的沖動。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頂著個“成功人士”、“職業導師”的頭銜上臺……
早間紗織長長嘆息。
少女抱著忐忑不安的心緩步走上講臺,環顧四周,準備開口。
但見場下突然舉起了一只手。
雖然舉得不高,但在這種場合里,對身處講臺占據制高點視野的早間紗織而言格外顯眼。
“喲——saori!saori!”
望著底下旁聽位置上那個女孩,還有她臉上跟狂熱應援團隊無異的歡喜。
早間紗織的臉色已經徹底的深沉下去了。
她瞪眼看向下方的東山奈央。
可東山奈央的反應卻像是得到了偶像回應的熱忱粉絲,臉上笑容越發晴朗明媚。
就是因為知道會這樣,所以說我打一開始就不想來這地方……
“……”早間紗織郁結胸悶。
還有,你在那手舞足蹈什么?很高興嗎?
早間紗織瞪著不遠處的東山奈央,但幾秒后,直覺與習慣告訴她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怎么感覺有點像在給自己傳遞什么訊息?
但就是看不懂。
職場成功人士不自覺皺了皺眉頭,靜靜看著東山奈央,目光里是審視、猜測、揣摩和莫得感情的凝望。
早間紗織嘆了口氣,朝著座位上的東山奈央眨眨眼,嘴唇微動,用口型質問。
「你到底在干什么?」
東山奈央嚴肅的搖搖頭,同樣回以唇語。
「看后面,有驚喜!」
“???”
早間紗織愣了半晌,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她順著東山奈央那支宛如指南針的手臂所指的方向稍稍窺探一眼,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身體突然的一顫,肩膀也不自覺的壓低了幾分。
……
……
「勤勉工作,熱愛生活,勇敢追夢?!?
這串話聽上去多美好啊。
只是,很可惜,對內田真理而言,其中三分之二都是虛的。
工作算不上多努力,暫且只能稱作討口子,得益于顏值,能給各種雜七雜八的電視廣告當模特,不過名氣不大,自然薪資也不高,能讓日常財政收支平衡已是幸事;
生活同樣愛不起來,任誰家里天天有一只特別喜歡麻煩人的蠢弟弟各種吆三喝四作妖都會跟她一樣無奈。
只剩下追求夢想這事,多少還能讓她燃起些許激情。
國中時曾因歷史課與日本文化對舞姬頗感興趣,一時興起,甚至還對父母說過不上高中了,想去京都學能劇狂言和藝伎表演,結果險些挨了頓男女雙打。
到了高中,父母的工作越發忙碌,寬松的管教下,內田真理逐漸迷上游戲,深夜還抱著終末幻想不撒手已是常事。這樣的生活一直過到了高三年級,等到身邊的人都開始煩惱起是升學還是進入社會,內田真理也跟著糾結一起糾結了好一陣。
升學自然是不可能的。
一是學費實在太貴,家里如果想同時支撐兩個孩子上大學多少有些壓力;
二來是成績,天生就是什么都不會多想的感性笨蛋,別人還在努力的高中時期,她全拿來玩了,成績能到中流都算幸事,想單憑自己最后努力三個月沖刺上個好大學除非天上掉金手指。
那不就只能選進入社會當社畜了么?!
到最后,她想了半天,想著未來的人生要不去就去從事自己本來就感興趣的游戲行業。
可惜小老弟那尖銳如刀的話語刺破了她的美夢。
“老姐,你當那些游戲公司是個人就會要的嗎?翻翻你玩的那堆游戲的制作人履歷,哪個不是名校出身?就算是打下手做美術、特效、模型的,也都是從業多年的優質人材,您配嗎?”
當時,被他反詰的少女看向自己老弟眼神充滿攻擊性,恨不得將他重新送入六道輪回。。
……唉,思來想去,自己為數不多的優勢只剩下了基因。
干脆之間化身聲優去演繹顯示屏上那些游戲人物的人生吧!
而且聽說這行只需要靠聲音出頭,根本不必去參加那類學力考核,簡直就是世界上最適合我的工作!
腦子里還在東想西想,沉浸于昔日算盤的少女抬頭看看黑板,又低下腦袋瞅瞅培訓所發的「Narration專用教材」,臉色突然變得苦澀而為難。
報名養成所大概有幾個月了,但是感覺完全跟不上進度。
在此聲明,內田小姐自認并不算是笨蛋……
很多書上的技巧,比如面對麥克風時,將臉稍微側過去一點,就能輕易制造出不同的距離感……
這種東西她一看就會,一聽就懂。
但到了每周一次的課堂里,很多書本外的知識點只會由養成所的老師們口述,哪怕拼命記筆記,合計三小時的量無論如何也無法一次就消化。
正在少女滿臉憂愁的看著上周那節課上講過的要點時,忽然聽到一陣詭異的聲響。
“不要看到我,千萬不要看到我!”
內田真理轉頭望去,只看到一位男孩把頭深埋桌上,雙手合十在碎碎念道,好像在衷心祈禱時間快點過去,能讓他盡快逃離此地一樣。
聲音很輕,在刻意壓抑下,空靈中略帶些許沙啞感,很是抓耳。
樣貌與嗓音也并無反差感,極蒼白單薄,卻又極美艷,出現就能奪走旁人的視線,屬于讓人印象深刻,見過就不會忘的那種……
慢著,等等,我怎么感覺我真見過這張臉?
內田真理放下手里的教材本與筆記,把深思的目光射向鄰桌男生,腦海陷入思索與回憶。
“唔——”
似是感受到某道灼灼的眼神,千原瞄了眼桌邊那個不加遮掩一直盯著自己的怪人,本能的縮了縮身子。
……少女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她以前同自家老弟一塊坐電車的時候,某人那雙賊眼到處掃,看看窗外風景,看看車內廣告,以及再看看對面女孩的時候,那姑娘的反應跟現在這位男孩子一模一樣。
萬萬沒想到,我居然也會有一天淪落到遭受跟悠馬一樣的歧視待遇。
瞄了眼講臺,內田真理以學生時代擺爛開小差說悄悄話的姿勢,把腦袋壓在課桌上,勉強鼓起勇氣主動搭話問道:“那個……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俊鄙倌暧行@愕。
旋即用很古怪的眼神打量起她。
不知為何,略有些心虛的內田真理總感覺他就像是在看什么可疑人員一樣。
……我肯定是被悠馬傳染了,才想到主動去搭訕別人,現在該不會被誤以為是心懷不軌的卑鄙之徒了吧。
頃刻間,兩張桌椅,展臂可及的空間似乎變成了一個小世界,從養成所的教室中獨立了出去。
兩兩對視,此時此刻空氣都靜默下來了。
觀察到對方抬頭蹙眉的神情,少女那一直打鼓的心臟逐漸降溫,泛起冰涼,連表情都僵硬起來。
不知為何,突兀間千原感覺她這副尷尬局促的樣子跟某位佐倉姓同學很像。
“你也社恐?”千原突然問道。
“???”
內田真理懵懂歪頭,有些不明所以。
像佐倉同學,但又不完全像。
呆萌的神態相似,但臉上卻與竹達一樣,會用淡淡的薄妝修飾瑕疵與黑眼圈。
會否社會人和學生仔的差異有時就是如此明顯。
看著眼前的少女,千原突然有些好奇佐倉鈴音未來的模樣,還有,竹達彩喵以前的姿態,不知會有多少變化。
正在腦海里照著兩人形象捏小人的千原瞄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少女,伸手小拇指扒拉了一下頭上被竹達彩喵玩笑式綁起的馬尾辮。
……也不知她是怎么搞的,看不見后面,單靠自己好像拆不掉。
千原摸著后腦勺的發絲兒,有些尷尬的低下頭。
“面館見過?!鼻г瓙炛晧旱鸵袅亢唵握f道。
“啊?”內田真理愣了一下。
旋即。
“噢噢——”少女腦海里有道閃電劃過,一下子想起來了,午休下班,吃飯拼桌。
那次也是相似情景,兩兩對視,互不相識,萍水相逢,全憑緣分與巧合。
只不過同今天比,造型略有不同,所以才覺得眼熟,好像見過,卻又無法迅速想到……
內田真理的眼神先注視著對面男生的臉頰,隨即上移,盯著他那頗具古風氣質,宛如各大影視劇中幕末浪人的發型細細審視了幾秒,然后臉上浮現起發現好菜般嚴肅沉思的端詳之色,緊接著恍然,旋即兀自點頭,輕輕一笑以為絕妙。
“發型挺適合你的,看上去相當不錯!”
內田真理豎起大拇指,照著老弟搭訕他人的經驗,起手率先夸獎對方頭發很美這一招。
但出乎意料的是,對面的男孩卻好像不大感冒,他整個人抖了一下后,表情像是感到十分不適應的難堪……然后氣氛越來越僵硬。
奇怪?
難道是我的說辭太過直白寡淡,缺乏新意,令人生厭嗎?
還是說實際悠馬這套話術使用的時候還有額外的配套心法?
內田真理稍稍停頓,整理下語言,試圖亡羊補牢。
“唔,可能是我的措辭過于直白了,但我并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單純發自內心覺得您的頭發很好看,娟秀清亮,非常干凈,除此之外……衣服搭配得也很時尚,很能顯氣質。”
“……”千原沉重的低下頭,注視著身上這件被某只野豬精強行套在自己身上的衛衣外套,羞恥到有種立馬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的沖動。
——我想跑了。
明明只是聽竹達的話,出來體驗一下何為聲優養成所而已……
為什么會遇到這種一個勁夸獎別人拉近關系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