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

首先轉頭拿起手機看一眼。

時間是星期六的早上八點半。

多好的時光啊，想必不少人還在夢鄉中靜謐酣睡吧，那小彩喵也該繼續摸魚了。

少女裹著被子，跟只咸魚一樣，睜眼，閉眼，稍微撲騰兩下就又躺平了。

“起床起床！八點幾了，要上工啦！”

一道音色清越，捎帶著些稚嫩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連鼻尖也突然充斥起一股淡淡的馨香。

如果換作其他時候，竹達彩喵或許會對這宛如青春戀愛電視劇里的情節小小的興奮下……但現在，她只覺得這催自己離開溫暖被窩的聲音好吵鬧。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不用上班的混賬學生仔能不要來打攪悲慘社畜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么？”竹達彩喵深呼吸，小腳往里一縮，拉起被子蓋住半張臉，繼續閉目養神。

“可是，昨天晚上不就是你來來回回跟我強調說一定要這個點把你喊起來的么？”

千原詫異看她，然后學著竹達彩喵說話的語氣復述道：“拜托，明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把我叫起來！不然要是遲到的話，平田哥一定會宰了我的！”

啊，這么一提就想起來了，今天還有活兒要干……

竹達彩喵睜眼望天花板，心情由天堂墜入地獄，滿臉都是絕望。

“但還是不想起床。”

少女在被窩里伸手撓撓屁股撓撓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隨口道：“您這鸚鵡學舌的本事可以的，有沒有想過頂我的班，替我當一天社畜？”

“還可以這樣么？”

千原有些詫異的審視著她，似乎在更新認知。

“反正干這行的都是幕后工作者，電視機放動畫片的時候觀眾又看不到臉，我給你衣柜里整件小裙子穿上，再把假發一套，直接冒領身份替我上一回班好嘍。”爛話王照舊說著爛話，被窩里的身軀又跟蟲豸般扭捏了兩下。

“論可愛程度，你小子已經能跟我差不多了，到時候監督問起來就說換了種妝容，保準對方無法識破。”

“……”

“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想法特別天才？”竹達彩喵邀功似的追問。

“我能理解為什么平田哥這么喜歡揍你了。”千原輕哼，有些氣惱不過。

“哎呀，你懂什么，女裝乃是霓虹的祖傳特色……”竹達彩喵吸了吸鼻子，裹著被子，翻身面向床邊的男孩。

“知道日本武尊小碓命嗎？”少女嘴角微微上斂，露出神秘的笑容。

“誰？”千原一臉懵逼。

稱號聽上去好像很牛，但這名字是真的沒印象。

“《古事記》中有寫，小碓命為了刺殺熊曾建兄弟，便「梳垂其結御發，服其姨御衣御裳，既成童女之姿，交立女人之中，入坐其室內」。也就是說他靠著美色跟女裝直接混進去，可謂我國男の娘圈Assassin第一人，這么經典的人物你也不知道？！寶，你的歷史成績很令人擔憂呀！”竹達彩喵痛心疾首，現在年輕人怎么見識如此淺薄。

“……有本事你別現查資料邊看邊讀。”千原翻了個白眼，伸手蓋住竹達彩喵正在看著的手機屏幕。

竹達彩喵看著對方那只捏著自己手掌的纖細指節，忍不住嘖嘴，灑家平時也沒見你怎么保養，又不擦粉，又不護膚，憑什么皮膚狀態還這么好？

有點心態不平衡了！

“也行吧，反正我又不是那種離了手機就活不下去的廢柴年輕人。”

少女打了個哈欠，張開的唇齒哈完氣又緩緩靠向了男孩的手腕，旋即便是一口咬下。

“你屬狗的么？！”千原迅速如觸電般的收回手掌，拿眼瞪她。

“不，我89年生的，屬蛇。”竹達彩喵嘻嘻一笑，眼睛瞇得很可愛。

旋即小手也跟著放開手機重新縮進被窩，連帶著把頭一蒙，繼續呼呼大睡起來。

“你這是誠心想要繼續拖下去了是吧？”千原無奈地脫鞋翻身上床，用拳頭隔著被子輕錘底下的究極墮落懶狗。

……唉，真不知道之前那個會喚我竹達姐的可愛小老弟去哪了。

少女惋惜的想，略微有些懷念。

“放心，再睡五分鐘就起來。”竹達彩喵就如打地鼠機里的地鼠一樣從被子里冒頭又縮頭。

“我不信。”

“絕對不騙你，就躺五分鐘！”竹達彩喵悶著聲音鄭重強調道。

但千原不敢輕信眼前之人的品行，徑直質問道：“要是到時間還不起來呢？”

“那你待會兒就蹦床上，直接給我肚子上來一腳好咯……”

竹達彩喵懶洋洋地回話，重新探頭，伸手挖挖眼屎，往床外隨手一彈，又抓抓頭發，全無半點妙齡美少女風范的說道：“我看隔壁二次元漂亮妹妹叫人起床的方式都是用這套，百試百靈，你也可以考慮試試。”

“好！那我就五分鐘以后再叫你。”少年頗為認真的點頭，旋即看了眼竹達彩喵手機上的時間。

八點三十七分，加五就是四十二。

到時候再進她房間好咯。

……

九點四十三分，電梯口。

“CIAO！我是犯了什么蠢才能說出那么白癡的話？！”竹達彩喵揉小腹，滿心后悔。

那張往日充滿生機與活潑的俏臉，此刻被麻木、干枯、冷漠、死寂與絕望所籠罩。

哥，我就說著玩玩的，您還真踩啊？

這快一百斤的份量一腳下去，小彩喵的命都快沒了半條。

——總之就是非常疼。

那堆畫二次元狗屎漫畫的傻卵漫畫家和做動畫的原畫師一定都是單身狗，沒體驗過這種痛苦才會搞出這種只有白癡才會覺得是福利的低智情節。

竹達彩喵咬牙，又卑微的低下頭，不停揉著柔軟的腹部，表情凄苦。

“前輩，早安！”

如同每一位暗戀女神的男孩子一般，在底樓等候已久的佐倉鈴音帶著滿臉笑意，活潑的跟竹達彩喵打起招呼。

遙想國中，全校開運動會，佐倉同學那年正值青蔥懵懂時期，暗戀的漂亮女孩參加了短跑，為了獻殷勤，她如忠犬八公般端著水杯早早守候在終點。

對方那英氣的身姿與美貌，她至今難忘……

但卻由于自身話術等級遲鈍，照面只來得說了句「辛苦了」就被一聲美妙的「阿里阿多」擊潰了理智，心臟慢拍，思維不可控的變遲鈍混亂，連早先準備的光鮮靚麗的腹稿都忘得一干二凈，心神迷惘、精神恍惚中只能看著女神被閑雜人等攙扶帶走。

如今嶄新的把妹機會就在眼前，重拾美好青春戀情，我輩義不容辭！

“嗯，早。”竹達彩喵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地隨口客套了一句，旋即立刻又像氣球泄了氣一樣沒精神的耷拉軟趴下去。

“那個、前輩，您沒事吧？”佐倉鈴音不由得湊近了些，關切問道。

“這話說的……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竹達彩喵抬起頭，眼含熱淚，還增加了吸鼻的小動作。

大眾印象里的日系甜美，想來也不過如此。

佐倉鈴音隱隱有些心動了，身體微微傾斜靠近，輕嗅那發絲清香。

這一瞬間她仿佛聞到了淺雨、櫻花、明月的味道。

“要喝點熱水嗎？我可以去前臺給您倒一杯。”從美夢中醒轉的佐倉鈴音殷切問道，“如果還有需要的話，我順路去便利店跑一趟買點紅糖過來。”

竹達彩喵聞言抬頭，面露幾分古怪之色：“總感覺佐倉你好像誤會了什么？”

大姐姐我呀，可是慘遭了【HP－99％】的強力暴擊傷害，已經是岌岌可危的瀕死階段。

想要療傷回血，紅糖水肯定不夠，少說也得出門左拐走到底，十字路口的那家甜品店里的濃香草莓蛋糕才能讓小彩喵暫時忘卻煩惱。

竹達彩喵本想對后輩如此說話，但無奈事務所內有位頗具年歲的經紀人近日新購了一批美式皮帶。

油光亮麗，細致的紋理能在燈下反射出極為好看的光澤，細看武器詞條，居然還寫有對「天性の肉體」的特攻效果。

“唉——”

我怕了。

唯恐老東西聽到風言風語，借題發揮把我抽成小陀螺。

竹達彩喵表情深沉地嘆息，而后靜靜側頭，透過走廊窗戶，看向外面的日常風景，眉目間的憂愁四散開來，像極了40多歲被破碎家庭逼迫到走投無路的焦慮患者。

悔見老登拆快遞，從此不敢說爛話。

手指敲擊電梯按鈕，但門上的數字依舊沒什么要下來的意思，還在不停往上竄。

不爽程度+1。

竹達彩喵撥弄了兩下劉海，轉頭看向還在緊張捏手指的佐倉鈴音。

也罷，反正閑著，該重拾職場大前輩的威嚴了。

巧立名目，籠絡人心。

功高蓋主，王車易位。

篡逆謀反，裂土封王。

灑家的霸業便從今日這一步開始罷。

竹達彩喵輕輕咳嗽一聲，側身柔聲細語地向職場新后輩、商業新搭檔問道：“小佐倉，你知道廣播節目是怎么回事嗎？”

“大致了解吧……”佐倉鈴音撓撓頭。

廣播這東西在她的記憶里出現的頻率還是很高的。

近的有校園內每個中午都會放送的學生電臺廣播，雖然多為點歌節目，但偶爾也會有人強行潛入廣播室，趁著被架走前急急忙忙的對麥克風大喊某某某我喜歡你，簡直就像戀愛喜劇一樣。

還有老爹每次開車時候都會鼓搗的車載廣播。那玩意兒頻道不少，內容豐富，有時新聞、有時家常、有時會講雪山上的大腳怪，還有尼斯湖水怪什么的。

想來如果是長途跋涉的話，幾百公里的旅程，哼著小曲腳踏油門，封閉的車廂里是千里之外的主持人在輕言細語放音樂，這感覺一定很酷！

當然，如果有人陪著一起那就更好不過了！

“有了解就好。”竹達彩喵點點頭。

“只是可惜啊，隨著互聯網的普及與網絡時代的沖擊，過去那種悠哉悠哉放放歌就能混完一天工資的好日子已經結束了，現在的廣播節目都得追求熱度和粉絲黏性才能存活下去。”竹達彩喵惋惜道，生得太晚，沒趕上時代真是可惜。

“粉絲黏性？”佐倉鈴音奇怪道。

“就跟咱們今天的節目一樣。”

“每周全靠我之前參演過的動畫角色所吸引來的阿宅粉絲收聽。”竹達彩喵主動解釋道，“這類個人廣播，收聽率得看主持人自己的人氣和熱度，只有收看率夠高，贊助商愿意給廣告費，事務所見到盈利才愿意持續做下去。”

竹達彩喵抱怨似的說著，意料之外的，佐倉鈴音朝她點點頭，投去了“我能理解”的和煦眼神。

——不賺錢的東西很難存續。

雖然殘酷，但這卻是事實，你不可能奢求人人都要為愛發電。

時代就是這樣，科技在不斷的發展，一些我們記憶中的東西也在不斷衰老，甚至是死去。

尤其是當電視機與互聯網占據了人們瑣碎的時間后，廣播產業就越發式微，只能依托在其他行業的遮蔽與蔭庇下才能茍延殘喘。

至于聲優做廣播節目……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甚至佐倉鈴音就常看到老父親盯著屏幕看一位名叫花澤香菜的女聲優聊天吹水。

當時好奇，搜過名字，看簡介好像說挺火的。

——要不改天去看看她履歷上的經典作品取取經，找找人家為什么如此紅火的原因學習一下，爭取早日混出頭變成大明星？

佐倉鈴音的思維又開始不受控制的亂飄，抱臂頷首撐起纖細的身板，模仿著老學究的樣子，睿智地摩挲著下巴。

“哦對，小佐倉，提醒下，身為特邀嘉賓，記得表現的風趣幽默些，要平易近人，談吐優雅，保持互動，靈活多變……”竹達彩喵看著到了最高點終于開始回落的電梯數字，順嘴補充。

“啊？”匆忙被打亂思緒的佐倉鈴音有些懵懂。

“要求太多，燒腦了？”竹達彩喵微微歪頭。

“有點……”

“哎，沒辦法的事，咱們服務業一向如此，要把觀眾當成是你的愛人那般去寵愛呵護才行。”竹達彩喵耐心囑咐，“畢竟他們充錢一向很爽快。”

“……”佐倉鈴音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逐漸習慣大前輩那充滿銅臭的暴論與爛話。

但如今看來，還是高估了自身的承受能力。

難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