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真誠,23歲,是恐女癥。
不過這種說法在醫學上并不成立,因為他單純只是不擅長和女生交際。
社交上雖然略有些苦手,但如果相處時間久了,也還是能好好交流的,可如果要面對女性社交則會直接變身苦手中的苦手。
沒辦法,女人這種生物實在太難以琢磨了。
笑不一定表達高興,哭還有可能是裝的,連說句“松田桑,見到你很高興”意思都可能有好幾種。
一種是慣用禮節,一種是影射反諷,還有一種是字面意思。
正確概率只有三分之一,比猜硬幣正反還小。
…
“唔,好苦……”
松田真誠喝著最近街上廣告一直在宣傳的新款果汁,橙皮的酸苦味涌入鼻腔,讓他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
待到苦味散去之后,甜味才慢慢地彌漫開來,就像是生活一樣,再漫長的黑夜也有黎明出現的時刻。
好喝,就是好久沒有喝飲料了,有些不習慣。
在便利店上班工作的時候,有時候會有一些非賣品的贈送飲料,這些屬于店員們平時可以享用的東西。從北海道上京的松田真誠對錢很看重,平日生活也較為拘謹,需要花錢的話絕對不要,但既然是員工福利的話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
不過那些贈品通常來說都是功能飲料,既不能喝多,口味方面也是差強人意。在提神這方面的效果倒是挺好的,夜班的時候工作人員就靠這個續命了。
「松田哥,這些快過期的便當核銷完之后干嘛?」
“幫我留一份,然后其他打包裝進垃圾袋,放到后門那里,待會兒我來處理就行。”松田真誠瞄了一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白本子,隨手從口袋里掏出個一百円的硬幣擺進柜臺收銀機的零錢盒里,然后走出柜臺打算重新再整理一下貨架。
這也是身為店員的福利——那些臨近過期的食物可以被核銷處理,然后以超低的價格把它們帶回家里,不止速食便當,還有面包、鮮牛奶等等。
這是他從北海道剛來到東京時候主要的伙食來源,雖然不算美味,但也卻確確實實解決了肚子問題。
不過他只有一個人,最多能解決的份量也不多,其余東西還是要拆開牛奶來倒進垃圾桶的。主要是為了避免有流浪漢吃了過期食品胃痛腹瀉,找便利店碰瓷敲詐。
這是現實存在過的真實案例,從此以后日本的便利店再也不敢把快過期的食物送給別人。
當時聽完店長的警戒,松田真誠不禁有些感慨,資本社會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或許就是這么被消磨干凈的吧……
現在頂替他收銀員的位置時是一位新上任的學生仔。
五官端正,長相標志,輕柔的空調微風吹過,烏黑的中短發搖曳,空氣間登時會又一種不同尋常的梅子香飄散開來。
空閑時挺直背脊讀書的模樣,也美麗得如同一幅畫,令人無法遺忘。
真的是男生么?
松田真誠不止一次的在內心腹誹與懷疑。
比起便利店貼在玻璃窗上的海報女明星,還有雜志框里的時尚封面,松田真誠覺得新來的同事更加好看。
或許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店長才直接拍板決定錄用的吧。
哪怕他一天就只想來工作一小時,只有休息日才會整個白天都在店里打工……
順便提一句,對方工作一個小時的工資相當于自己干兩小時。
瞟了眼柜臺邊露出營業性天使笑容的新人,還有對面等著心花怒放等著排隊的男女顧客們,松田真誠無奈地將冷藏柜里所剩不多的飲料從深處擺到最前面。
果然,這個世界是看顏值的。
現在長得漂亮連多拿點工錢都變得合情合理了。
……不過只要是男孩子就好,這樣相處起來就不會感到特別別扭。
松田真誠回頭偷偷瞄了一眼新人那張混著晚霞般甜蜜紅暈的臉頰。
很漂亮,但自己的【避險雷達】沒有反應。
所以肯定是男性!
不是也得是!
來到東京以后,松田真誠如今在便利店下班回家的時候,一個人走在夜深人靜的街上,他都會保持高度警惕,時刻預防發生任何特殊情況。就算是有聲音甜美的大姐姐站在粉紅色霓虹燈招牌的洗發店邀請他去剪頭發,免費地不花錢,他也會堅定地邁出步伐,絕不回頭。
不管是真妖怪還是女妖怪,都會把人吃干抹凈。
各種意義上!
似乎是感受到摸魚者的氣息和注視,那人忽然抬頭把視線從書本上轉移。
「怎么了?」
雖然沒有說話,但男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詫異。
“啊……沒事。”松田真誠環顧四周,客人基本都買完東西了,也沒什么理由再做停留,只剩那么幾個放了學沒事干的小男生小女生還在門口依依不舍。
“千原桑還是高中生么?”松田真誠學著自己在電視里看到的場景開口寒暄。
“嗯。”男孩輕輕點頭。
“這個年紀出來打工,很了不起呢……”松田真誠似是稱贊的說著,然后僵住了。
接下來呢?
按照正常社交言辭交流,我接下來應該說什么?
松田真誠陷入沉思,禪精竭慮中。
千原見他問完兩句話就沒什么動靜了,便也重新集中精力,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手中的書本里。
時間過得并不快,空氣也不算冷淡,反而彌散著一股清香。
男人苦思中撓頭。
稍微朝著柜臺方向瞄一眼,登時心中又升起佩服之情。
說實在話,身處任何環境都能迅速沉下心進入專注狀態,是一種難得的好本領,這大都是由長時間的自律生活培養出來的。
這換成松田先生,恐怕連站著發呆都會覺得腰疼,更別說學習了。
然而年下的千原后輩卻還能乘著打工的間隙抽出筆去在滿是公式的書上寫寫又刪刪。
勤勉用功!
現在平成的高中生里很少能見到這么刻苦的人了。
甚好,甚好。
就在男人回溯萬千青春文學,悔恨自己當年沒有好好努力,虛度了高中時光,深覺不該的時候,對面一心做題的男孩也沒辦法繼續專心致志了。
他敏銳的感覺到那股視線。
“千原桑在學校里成績一定很不錯吧。”松田真誠嘗試拉開話茬。
可惜事實與他所想的相反。
「很差!」
男孩立起手中的書本,封面上的《終極苦修·國中沖刺地獄題海戰》惹人注意。從零開始,正在補習國中知識追趕進度的千原少年深感痛苦,連上課都沒聽懂多少,最多也就記了個筆記而已,平日作業一堆不會。
幸虧班主任仁慈,沒來算賬,不然就只能阿巴阿巴混過去了。
“啊這……”湊近看到書名和題目內容的松田真誠身體也是一僵,略感尷尬。
原來地球上真的有電影里那種故事橋段么?
長相這般俊秀的美少年其實是個學渣……
自己方才那話算不算是戳中了地雷區?
松田真誠大腦極速運轉。
三秒后,他的臉上便浮現起了社會大前輩們標配共有的勉勵笑容,斟酌語句后說道:“那個……放心,我以前讀書的時候成績也不好,不會歧視你的。”
“?”少年一時沒反應過來。
過了良久后才朝他露出禮貌的疑惑微笑。
嘶——!
男人沉默了。
他突然深刻體會到自己的社交能力上的缺陷,照這樣下去,就算到了其他公司里上班打卡也遲早會被集體排擠的。
于是他開始思索,想要補救剛才的不當言論。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么?我看你好像很困擾的樣子……”松田真誠咳嗽一聲說。
語氣跟在北海道的家中面對弟弟妹妹時如出一轍,生澀,但卻不生疏。
男孩手中的筆不由一頓。
“放心吧,雖然我學力一般,可也是正兒八經從高中畢業的,高三末期的時候,在年級里也屬于中上,幫忙看幾道數學題,還是綽綽有余的。”松田真誠用令人安心的穩重聲音說話,手掌抬起,身上的店員服從衣領到衣角被理得整整齊齊。
說實話,其實他曾經有一段時間特別想讀大學。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能沖上日本第一的東京大學,這樣在上學時甚至還能兼顧到自己的聲優夢想,同時也不必為金錢太過發愁。
可惜現實不能靠想象改變……
現實里的自己跟東大沒有半點瓜葛,只是個兼職打工的尋常人,最多也就再擔上個已經被聲優事務所錄取的不知名小人物的身份與名頭。
「松田桑你不是東京人吧?」千原凝視著這個突然嘆了口氣的男人,手里本子翻過一頁。
“嗯,我是北海道人。”松田真誠善意地向他點點頭。
其實松田真誠見到他這個翻本子的動作很多次了。
很可愛,很有特色,但也很奇怪。
在短暫的停頓后,千原忽然極其細微的嘀咕兩聲,但男人只聽清楚了唔唔的聲音。
旋即他注意到面前這人的表情忽然慢慢沉淀,逐漸變得正式起來,并且感慨良多的樣子。
「那生活在東京一定很不容易吧。」
“……”看到這行剛被寫出來的文字,松田真誠忍不住抿緊嘴唇。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自己“說”這話。
東京是座繁華的大都市。
都心六區有600萬人,核算整個市區人口有1800萬,范圍要是再擴大到組成這片東京都市圈的其他地區,則有3700萬之多。
這里占有日本近乎一半的人口與資源,繁華與機遇是人們對其的第一印象。
只是當外地人們上京漂泊一陣子后,馬上便會發現這座都市的另一個特征。
——寂寞。
任何一個漂泊在東京的人在享受完這首名為【追夢】的狂想曲后,短暫的新奇感迅速消逝,都市的喧囂與己身的孤獨開始強烈沖突。
窗外的燈紅柳綠是真,但卻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萬家燈火,但自己能聯系上的人卻寥寥無幾。
最多只有安慰自己,東京的夜空與北海道的天空無甚差別,盡管灰了點,星星少了點,無論輾轉哪里,頭頂的天總是不會變的。
但那最多也只是心理安慰……
該感到不適應和孤獨的時候,心中那種空虛感還是會越發濃郁,像是陰云般盤旋在心頭。
所以,在此刻目睹見對方眼中的關切,男人內心竟有幾分暖暖的驚慌失措。
不過松田真誠還是強行屏住了神色,不讓那份慌張流露出一星半點。
“對了!剛剛不是還在說學習么?千原桑,你現在已經高中了,千萬不能放松大意呀。”
松田真誠的語氣很急迫,臉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是!我也知道不能大意。」少年晃晃手里的輔導書,滿臉煩惱。
“另外,平日里打工、學習和休息也要好好平衡!”松田真誠熱心念叨。
「知道。」
“……”男人略一停頓,開始思索還有什么可補充的。
“平日里有不會的題目么?”松田真誠輕聲追問。
「有的有的。」少年點頭如搗蒜,手指不自覺點上一邊的書本。
“是么?讓我瞅瞅。”
松田真誠主動的探過身去,目光放在旁邊那人蔥白的指尖上。
而后欣然頷首,輕拍手掌。
好極,松田真誠恍惚間對他指出的這道題忽然有種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奇妙靈感。
國中啊!幸好本人的知識衰退程度還沒到這里!
十分鐘后。
佐倉鈴音無聊間在外逛了一圈,但就是沒看到任何感覺有意思的東西,只能百無聊賴的重回便利店門外,等著新學期里剛認識的朋友準點下班。
很想一起打工,但是店長說人滿了,不需要。
差點就舉手喊“我可以免費”,但佐倉同學往旁邊瞄了一眼后,克制住了。
這話說出來不就是司馬昭之心了么?
過于殷切會產生不適與強壓,前不久才剛剛取得的教訓千萬不能忘。
站在店外透明玻璃外的少女遺憾地嘆了口氣,而后抬起頭想要看看屋內情況。
她不經意的一掃。
然后看見一個長相極為老實的男人正與自己的好友貼得很近,言笑晏晏。
嗯!?
我這是被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