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賈府中居住，生恐姨夫管束，不得自在，

如今只是暫且住下，等使人打掃出自家房屋再移居過去。

可在此間住了不上幾天，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認(rèn)熟了十之五六，都是那些紈绔氣習(xí)，莫不喜與他來往。

而薛蟠卻亦是樂不思蜀，便是今日已早早的出門，約了賈家子侄會酒觀花，吃喝玩樂去了。

而薛姨娘暮年姐妹相逢，自是言談不盡，王夫人也時常攜著丫鬟彩霞，金釧兒來梨香院這邊閑話。

“姑娘，你這描的花樣子竟真真和活的一樣。”

此時王夫人和薛姨媽正長篇大套的說些家務(wù)人情等話，自不需要人伺候。

金釧兒便進了里間和薛寶釵，丫鬟鶯兒頑了一陣。

那寶釵放下筆，一身家常打扮，頭上只挽著髻兒，但見她生得肌骨晶瑩，舉止嫻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閉月羞花亦不足盡其美。

“平常無聊打發(fā)的混玩罷了。”薛寶釵笑道。

“姑娘倒是好性子，不似我們家的那混世魔王，老太太，太太都緊著的，偏疼了一些，便越發(fā)的厲害了。”

寶釵清楚金釧兒口中的必是這賈府二爺——賈寶玉。

未入都中時，寶釵就聽媽媽提起，榮國府內(nèi)有一外甥，乃銜玉而生，頑劣異常，不喜讀書，最喜在內(nèi)帷中廝混。

只是如今寶釵待選，終日深居簡出，便是與那寶玉也只是見了幾面，未曾多言，不見其性情，倒也評論不得，只好閑聊別事。

“若說起來，除了二爺之外，這府里還有個牛心古怪的三爺兒。日后姑娘要是見了，可不要理他為好。”金釧兒放下花樣，開口說道。

“三爺兒！”

薛寶釵雖知寶玉有兩同父胞弟，但少聞母親談起。

今日聽金釧兒這番說道，便知其中內(nèi)有文章，臉上不覺見露出這驚奇之色。

看的寶釵納罕，金釧兒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賈玟自金陵回來之后諸多事情細(xì)細(xì)道來。

從碼頭暴打來旺兒內(nèi)侄，

到祖宗托夢，手寫百遍《本愿經(jīng)》為老太太祈福，

再到前幾日的雪中被打，逼得王熙鳳顏面盡失，

這一樁樁一件件竟說的精細(xì)入微。

薛寶釵聽金釧兒說完，忖度片刻，尤其是聽那賈玟雪中被打的情景，明眸流轉(zhuǎn)，心中玲瓏。

不由暗自嘆道，“這位府中三爺兒怕是個內(nèi)有溝壑，腹藏經(jīng)緯之人，鳳丫頭日后也恐討不得半點便宜。”

話說另外一端。

“夏荷，你可問的清楚了？”側(cè)身斜躺在榻床之上，賈玟有些凝重問道。

“彩云姐姐聽得清楚，前個兒金陵來的信，說是薛大爺?shù)娜嗣偎荆荒莻€賈雨村就中維持了，讓老爺，太太放心。”

“沒想到賈雨村還是補了金陵知府的缺兒。”賈玟心中一聲長嘆。

只是不知，這其中賈府又要虛耗了多少祖宗留下來的人情關(guān)系。

最后竟是養(yǎng)出一頭白眼狼來。

見得賈玟突然之間臉色陰沉，不茍言笑，夏荷開口小聲問道，“爺，這是怎的了！”

“無事！”回過神來的賈玟，不得不嘆道，雖然已經(jīng)假托祖宗之口，盡言賈雨村之事，卻沒有想到，他竟還是升了金陵知府。

說到底，還是自己如今人微言輕，左右不了紅樓中舊有軌跡。

回頭想起，如今離著賈府被抄治罪，衰敗亡族也就十年左右的光景。

看來自己要快點在賈家敗亡之前，求的一條生路。

“二爺來了！”

就在賈玟沉思之時，突然聽到門外的婆子開口說道！

“二哥哥怎么來了？這番樣子倒是不能給二哥哥請安了。”這邊話音剛落，只見一道人影挑簾而入，只見他錦衣華服，相貌俊美，氣宇軒昂處，自流出侯門貴氣。

“快快歇著吧。”這賈璉兩三步走到榻前，好生說道，“合該前幾日來探望的，只是被大老爺安排去了一趟長安縣，這一回府就聽得兄弟醒了，就急著過來。”

“這會可好些了！”賈璉落了座開口問道。

“好些了。”賈玟讓夏荷連忙斟茶來。

若說賈家，除了已經(jīng)病死的賈珠之外，這賈璉絕對算是寧榮二府中玉子輩中才能卓絕之人。

雖說其不喜讀書，又好色成性，只是捐了個五品同知的官職。

但協(xié)理榮國府大小事務(wù)，統(tǒng)籌承辦大觀園，幫助賈赦處理平安州之事，足見其能。

賈璉身份也自是不同，若仔細(xì)計較起來，身為榮國府嫡長孫，怕是有著老太太寵愛得寶玉亦是不如。

想當(dāng)日王熙鳳只是假借賈璉之名，便可逼得長安守備忍氣吞聲，可見朝中宦官亦多給幾分薄面。

更難得可貴，賈璉不似其父，惡中有善。

當(dāng)?shù)弥Z雨村為討好賈赦，栽贓石呆子拖欠官銀，逼得家破人亡之事，賈璉卻能說出，“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家傾家敗產(chǎn)，也不算什么能為。”從而被賈赦打的不能動彈。

可見其內(nèi)心還是有些底線。

“既然搬到了這邊，如今房中只有這兩個丫鬟伺候，多少不合規(guī)矩，等到明日我尋幾個好的來，替你和周姨娘補上。”賈璉開口說道。

“倒是謝過二哥哥了，雖說如今屋里人少了些，但少也有少的好處，沒了人多口雜，倒省心了不少。再者這兩人平日里倒也用心，想著卻是不必添了。”賈玟拒絕了賈璉的好意，反而開口說道，“若是屋里添人，倒不如把多出來月錢填到這二人頭上，一來顯得恩典，二來也能越發(fā)盡心。”

“既有了主意，等到每月我讓人將屋中月錢份例按規(guī)矩給送來，到時如何放了，反而你們自己的事了。”說著賈璉看了眼身旁斟茶的夏荷，生的的確有些模樣，只是想起此在賈玟房中，便惺惺然收回了目光。

“前日那事，倒是哥哥的不對，竟是不知道兄弟竟被苛待如此，明日我便回了大老爺和太太，休了這個賤人，也算替兄弟討個公道。”

看著雖是說的兇言兇語，賈玟怎能不知其裝腔作勢，心中一陣?yán)湫Φ溃叭羰且驗檫@點事情，而使得二哥哥東南雀飛，便是我的罪過了。別說老爺太太，便是想著大姐兒也斷不能再起這樣的念頭。”

雖說這王熙鳳日后假借賈家之名，攜勢弄權(quán)，惹出了不少事端，但是賈玟卻不能勸了賈璉與她和離。

一來自己和賈璉雖是同族兄弟，但是平日里算不得親厚，如何能輕言別人家事。

二來，若是這事傳出，再落得個勸兄休妻的名聲，在這個禮教森嚴(yán)時代，吐沫星子也能把自己淹死。

“兄弟到底心善，果真是英豪寬宏的。”賈璉說著又拿出來兩包銀子，放于桌前說道，“這是你和周姨娘去歲的月錢，今個兒拿來一并補上了，還有些剩余，就拿去買些玩意，也算哥哥的一片心意。”

放了銀子，賈璉又閑聊了幾句后，說的外面還有些雜事，便起身離開。

“璉二爺?shù)故呛靡黄\心。”等到賈璉走后，賈玟喚得夏荷將兩包銀子收起來。

待清點之時，才發(fā)現(xiàn)每包竟有五十兩銀子，合計共有一百兩。

若是放在尋常人家，足夠三四年得嚼用了。

“這賈璉倒是好打算，拿著官里銀子做人情兒，即花不得自己一分，又落了個情面。”賈玟心中冷笑道。

想當(dāng)初賈璉賠了鮑二的二百兩銀子，且還命的林之孝入在流年帳上，分別添補開銷過去。

今日這些還不知如何添在官中賬簿中那。

“算上這些銀子，到時再存上一些，怕是也快夠了。”夏荷將兩包銀子放在屋中柜子的銀匣子里后，喃喃自語道。

“何事夠了？”夏荷雖是自言自語，可房中卻旁無他人，一片沉寂，賈玟聽的一清二楚，心中有些納悶的問道。

“如今快過了殘冬，一月之后便是縣試，雖說三爺兒才情高絕，但聽姨奶奶說起，怕爺兒一時不中，官中不出銀子的話，便自個兒為爺兒捐個例監(jiān)，也算了是進了學(xué)了。”

夏荷的一席話，好似一記重鼓打在賈玟的心中，不由得暗自懊惱，自己怎得能把科舉縣試這件大事忘得一干二凈，真真得合來該死。

“怎的舊時都是官中出，怎的今兒還克扣起來了。”

“話雖然如此，只是不知道還要那年那月，如今便是寶二爺都還沒進了學(xué)，官中哪里肯替爺出了？就是珠大爺也是自個兒考中了，才進的學(xué)。”

聽了夏荷此話，賈玟覺得到時候官中還真的不一定替自己捐了這個例監(jiān)。

縣試為童試考試中的第一場，由縣官主持，儒學(xué)署教官監(jiān)試。

考前一個月，由縣署公告考期，童生向縣署禮房報名。

算著時候，離著往年舊例張貼公告的日子，已經(jīng)不足旬日，雖說成竹在胸，但現(xiàn)在看來也好好準(zhǔn)備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