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蘇珩被從一片安靜無感的混沌中拉回現實。她睜開雙眼，腦子飛速運轉，找到聲音來源，點擊“十分鐘后提醒”。

再次閉上眼睛，卻回不到深度睡眠的狀態。只在淺灣擱淺也眷戀。

不想起床。

這個班飛上不可嗎？

她痛苦的想，可能飛上不可。是她需要工作，工作離開她，誰人都可以。

一旦接受這個事實，她不得不把自己從床上拖起，移動雙腿，用腳去找地上的拖鞋。

昨晚為拉筋而鋪的瑜伽墊上有好幾處白斑，需要清理，可她總是找不到時間，明明過去的端午佳節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清理。但就是拖延到要上班了，還是不變。

沮喪去收拾，給走廊過道騰出空間，這樣才能方便她去陽臺開窗通風。

昨晚夜雨，淅淅瀝瀝，今晨窗外霧蒙蒙，依舊細雨綿綿。

去衛生間刷牙、洗臉，上完廁所后順便刷了一下馬桶。

收拾衛生間和廚余垃圾到門口，看著要滿出來的垃圾感慨：她太墮落了，昨天竟然宅在家一整天，吃喝睡、打電腦、刷視頻。像個廢物。

但是舒服、自在。

無人問津的日子，不加修飾的宅居，如果硬要找點有意義的事，大概是她翻出了之前買的毛筆和紙墨硯臺，穿著睡衣睡褲，一邊聽著The Midnight的Sunset，一邊抄《金剛經》里的只言片語：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她能寫得好才怪。

一堆塵事，一堆煩惱，耳根不清淺，心有千千結，字當然寫得歪七扭八，正兒八經的中鋒側鋒也不好好練，走路還不會就急著奔跑。

一貫作風。

穿上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運動鞋，稍微收拾收拾頭發，背上包，帶著一堆垃圾下樓。

生活不止詩和遠方，還有陰雨天氣和自己產生的一堆垃圾。

宅家吃的東西此時已經轉化為肉肉，融進她的四肢，啊……又胖了啊……

可是舞蹈老師出去旅游了，她要重撿舞蹈只能等老師回來。

淋雨跑進車里，點火，去單位上班。期間收到了領導的工作安排。

你看，人從清凈無為的混沌世界到一個充滿瑣事的人間，一個鬧鐘就夠了。

你以為是鬧鐘的問題嗎？不。鬧鐘何其無辜。

所以問題在哪里呢？

明明不想做的事情，但不得不做；想做的事情，卻無法去做。

問題到底在哪里呀？有什么在阻撓著我們快樂呢？我們又在順從著什么呢？

一上升到人生意義這類的高度，很多問題就不能細想。

可能我們不想成為新聞里報道的那個35歲失業的985哲學碩士吧？

可能我們被網上那些吐槽內卷很累、活得痛苦的人影響，認為沒必要自我折磨、安于現狀也挺好的吧？

所有人都在踩鋼絲，雖搖搖晃晃，但只要沒倒下來，還在那根弦上，就算幸運。

她把下午競賽組織方貼心提供的題庫打印出來，一題一題刷，突然收到信息提醒：

因為比賽與下午的會議沖突，所以暫時取消另行通知。

蘇珩放下手頭資料，喝口水，于是著手另一項工作：

轉組織關系和寫半年來工作總結。

期間收到領導額外的工作安排，讓去財會那里核對今年以來建設項目的土地出讓金。

她不敢怠慢，收拾東西，和同事交接好去向，開車去往財會辦公地點。

雨下很大，近幾年農村道路硬化，現在很多都是水泥路面了，但是主產業還是農業，一碰上下雨天氣就免不了泥濘，15分鐘車程，運氣好，財會人在辦公室。由于大家都年輕人，也都是適齡女性，平時經常在食堂吃飯或碰到，所以自然親近。

簡單打個招呼，無需過多寒暄，直接交接工作。

“只需核對數據，然后底下經辦人處你簽個字。”

“審核人處得等我領導回來才能簽，明天才能給你？”蘇珩道。領導簽字好處是，讓他過目，也參與一下這個事情。

“不著急。明天給沒事，那我們這里先走前面的流程。”

“好的。”

下樓，之前她貪省事，沒帶傘，一路小跑過來，眼見如今的雨下得絲毫無半點小下去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像情侶吵架正當頭時，女性一方洶涌而激動的眼淚。

止都止不住。

蘇珩站在屋檐下發呆。她有些觸景生情，心中凄涼感油然而生。

這個端午她沒回家，父母也沒問她。

當時吵架的情形還歷歷在目，自己流淚的畫面依舊清晰，甚至胸口處，內心深處翻滾著的委屈、難過、酸楚情緒交織在一起，現在依然感受的到余威，如果能量化，和這場雨的架勢比起來，在讓人手足無措方面，不相上下。

雨勢漸漸小了下來。

蘇珩走進車里，系上安全帶，點火，往單位開。

她當然明白父母對她的希望：順風順水的生活，不受節外旁支的干擾，德高而體面，再生兩個孩子，兒女雙全，健康乖巧，她和丈夫會在不知不覺間漸漸老去，孩子們循規蹈矩、長大成人，到一定年齡照例談婚論嫁，一個會成為健康孩子的母親，另一個會成為英俊帥氣的男子漢。最后她和丈夫功成名就，光榮退休，晚年生活幸福而充實。人間不計其數的夫妻的生活故事都如是。

這種生活模式給人一種安詳舒適的感覺，令人聯想到一條村間內流小河。那么安靜，那么閉塞，會突然隱約感受到不安。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值得被肯定，穩穩的幸福也的確有其特有的吸引力，但是蘇珩覺得，自己的血液中卻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去走一條更狂野的路。

她見怪石嶙峋的山崖會心生親切，路過暗礁處處的海灘會靈魂共振，她渴望變化，和隱藏在危機和冒險中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