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第一天,李承楷到了浙江湖州。
他定了一家帶室外露臺的民宿。房間在二層。
穿過室外石板路鋪就的羊腸小道,走進民俗,路過一樓簡樸共享會客廳,踩木制踏板來到二樓,很快就進了一間現代化木質裝修風格的臥室。放好行李,站上木頭圍桿圍成的陽臺,角落有一把竹藤椅,可以在這里喝茶看書,遠眺是祖國的山、流淌的河,四周是新鮮空氣,陽光溫暖和煦,灑落人間,天藍、水碧、人清淺。
李承澤回到素白雅致的臥室,脫掉防曬外套,給自己燒一壺水。
他安置好行李,稍作休息,靜候傍晚的戶外野炊。
落日余暉溫柔灑向山坡,灑向河岸線,給浙江這個小縣城鍍上一層浪漫的商業式田園牧歌氣息。
游人們紛紛從民宿房間里走出來,來到義遠農場市集,這里的主人公們——羊、奶牛,在各自涼棚里等待度假人自掏腰包的投喂。
很多情侶,男生在給女生拍照,或者自拍,他們在享受屬于情侶之間的互動與私密。李承楷第一次見到蘇珩,就是在此時此刻。
并不是蘇珩有多美,而是和成雙成對情侶形成鮮明對照的,除了自己,就是她。
在一只羊面前不斷調試著自拍桿,試圖拍出滿意的旅游照,但由于羊的不配合,或是逆著光的緣故,她不得不調試角度。
“需要幫忙嗎?”
蘇珩回頭。
若干年后芮檸問過蘇珩:“那次在湖州,你第一次見到李承楷的時候,他是什么樣子的呀?”
蘇珩沉思后給出這樣的回答:“三七碎蓋,穿白色T恤、灰色長褲,溫和、內斂、少年感。”
芮檸不相信:“不可能。他很壞的。”
蘇珩笑笑:“是嗎?可我對他的感覺是:滿身風雨從海上來。”
李承楷和蘇珩一致覺得,雖未見過,但都覺得對方很熟悉,他們像上輩子就在某晚相互經過的船舶一樣,在這輩子相遇了。
似曾相識燕歸來。
“可以嗎?謝謝!”蘇珩非常感謝有人主動伸出援助之手。她不想在端午佳節顯得孤苦伶仃,但她也不想強顏歡笑,和關系沒那么緊密的人同游,比起兩個人的漫不經心,她更享受獨自旅行的自洽和無拘無束。
“當然。”李承楷接過手機,打開原相機,抬頭看一眼落日,走到合適的地方,配合蘇珩拍照,“你也一個人?”
蘇珩戴上墨鏡,投喂小羊,“對的。你呢?很少會有男生單獨出游。他們更喜歡在家打游戲或者晚上泡酒吧。”
李承楷又拍了兩張,笑笑:“我剛從紐約回來。散散心。”
遠處,有女生在責備自己的男朋友拍照技術不行,男生不情不愿回嘴:“你就長這樣啊!”
女生怒:“老娘腿長2米,你把我拍得像1米4!重新拍!”
蘇珩和李承楷相視一笑。
“現在讓我來看看你的拍照技術。”
“隨時準備重拍。只要你不吼我。”
蘇珩很驚訝:“你拍得好好!”她沒想到自己居然也可以有如此“法式風情”的出片,“后期稍微修一下就超棒了!是我要的效果!”
“不客氣。”李承楷爽朗一笑,見遠處民宿主人在喊大家回去吃燒烤,問蘇珩:“一起晚餐嗎?”
蘇珩笑:“好。”
橘色彩霞似一條長長的飄帶,系在淡紫色的天空,遠處風車慢悠悠地轉,綠色的水田可以掐的出水,連片荷塘蛙聲此起彼伏。民宅前裊裊炊煙,有風吹過,烤肉的味道四溢飄散,勾旅友歸家吃飯。
篝火點燃、啤酒拉開環揮發泡沫,忘卻悶熱冗長白天,夏夜的風吹佛每一位旅人的臉。
野炊桌、卡式爐、蝴蝶椅、景觀燈泡,民宿老板盡量給大家營造海邊露營的宜人氛圍。
李承楷正在專心烤著基圍蝦,他無債一身輕,與其思考未來走向,不如擁抱當下,因為火光終將熄滅。
起碼燒烤需要當下的專注。
蘇珩感到驚訝,按理說被帥哥搭訕,她應該十二分的激動,這可是對她魅力的最大贊同,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淺藍色牛仔褲、黑色工字背心,為了防曬特意穿了件藍白豎格粗條紋長袖棉襯衫,主打一個舒適,和時髦、優雅、淑女氣質完全不搭邊。如果說是自己熱情奔放的性格吸引的他,那也不可能。因為當時她一個人,在一堆情侶之間擺弄著自拍桿,正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凹姿勢拍出“一個人也很快樂”的照片,這無疑是毫無吸引力可言的。
但這一切并不影響蘇珩對李承楷的印象:很疲憊,像是剛經歷一場激烈的比賽那樣,但與此同時也很堅韌,很清爽,他只穿了件體恤,但她隱約覺得他平時有健身習慣,是會用發蠟的那種潮男,只不過今天心情有點低落,所以是碎發。
如果硬要迅速找一條共同點,在他們之間的話,那一定是:
強大的自我意識。
不過這在很多人眼里會被理解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但蘇珩始終覺得,不傷害任何人、遵守道德和法律,只是遵循自己的心的人,不該被世俗的絕大多數冠以貶義性質的標簽。
但她不在意,就像她本能地知道,李承楷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一樣,也許李承楷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她,并不是因為所謂的外貌、穿著之類,也許只是熟悉。
一個愛自己的人,在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人的時候,第一反應一定是好奇。
“你結婚了嗎?”蘇珩問他。
李承楷抬頭,驚詫為何如此突然發問:“沒有。”
“你曾有想結婚的對象嗎?”蘇珩問的隨意,她更多還是享受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李承楷不得不承認,也許女生天生對感情的事情比較關注,不過她的提問也勾起了他對過往的部分回憶:“有吧。”
“她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一個好女人。”
“那她結婚了嗎?”
“我想應該結了吧?不過據還在聯系的朋友反饋說,她老公平平常常、沒什么社交能力。”
“為什么好女人總是嫁給笨男人呢?”蘇珩問
“因為有智慧的男人不娶好女人啊。”李承楷答道。
說完,兩人隔著野餐桌哈哈大笑。
“沒想到你也讀《月亮與六便士》!”李承楷將烤好的蝦簽遞給蘇珩,“你喜歡毛姆?”
蘇珩自然接過:“談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我比較好奇的是,很多人都抨擊他厭女,可是比起這個,我覺得他看不起中國人才更值得關注吧?書里很多提到中國的詞都很能代表當時英國人的刻板印象。”
“厭女?”李承楷在國外倒沒有這方面的感覺,但對種族歧視問題頗有感觸:“有時候就像房間里的大象,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裝作看不見。”
蘇珩喝一口啤酒:“他很多描寫,我對照自己,發現那些寫女生特點的描述,確實是客觀存在著的。所以,很多時候,我們跳腳,罵他厭女,可能還真的是被說中了。”
“比如說?”
蘇珩歪頭想想:“比如他說;當一個女人愛上了你,只有你的靈魂也被她占有以后,她才會心滿意足。因為她軟弱,所以具有非常強烈的掌控欲,有一點點失控都會讓她不能稱心如意。女人可以全天候談情說愛,而男人卻只能間或穿插進行。比如女人對愛的人會用各種各樣的技巧設想講他綁住。用舒適生活做陷阱,煞費苦心給男人做可口的食物,用關心追逐,當感受不到心愛之人的激情時,就千方百計地引爆它。因為起碼在那一瞬間,女人會產生把握了愛人的幻覺。”
李承楷聽后,笑了:“你知道我最記憶猶新毛姆的哪句嗎?”
“洗耳恭聽。”
“毛姆描述斯特里克蘭德說他就像一個馬不停蹄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神廟,而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誰也不清楚你尋找的是什么神秘莫測的涅槃。”
隔了很久,蘇珩開口問李承楷:“所以你這次回國,是拋棄海外妻子、毅然決然尋找月亮來的嗎?”
李承楷的臉在篝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他并未作答,而是最深的沉默。